淚水砸在賬本的數(shù)字上,暈開的水漬像極了海面上的漣漪。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幾乎嵌進肉里?!翱赡慵蚁眿D還躺著醫(yī)院……”
她的眼淚滴在我袖口,那溫熱的觸感讓我想起小時候大哥背我過河時,他后頸淌進我衣領(lǐng)的汗珠。
“你這是拿命在幫我們??!”
這話像錨鏈墜入深海,在我心底激起巨響。我想起女兒抱著儲蓄罐說
“要給媽媽買糖吃”
時,罐子里硬幣碰撞的叮當聲,此刻在耳邊化作滾燙的洪流。
最終那筆錢被包進紅布,藏在神龕后面。月光透過窗欞時,紅布泛著柔和的光,像塊燒不化的烙鐵。
大嫂對著大哥遺像喃喃時,燭火在她臉上晃出斑駁的影,那些皺紋里藏著的艱辛,讓我想起漁港老墻上的苔蘚,在歲月里倔強生長。
“等彤彤考上大學,要讓他一家家還?!?/p>
她的話語落在燭淚里,凝固成琥珀色的誓言。
侄媳子出院后,我們把她接回大嫂家。讓她陪著大嫂度過艱難時刻。每當晚上,兩個女人就著昏黃的燈光說話,縫紉機的
“嗒嗒”
聲與海浪聲應(yīng)和。
有我半夜起來喝水,看見大嫂屋里還亮著燈,她正就著煤油燈給彤彤縫棉襖,針穿過布帛的
“嗤啦”
聲,讓我想起自己在鍋爐房扯動傳送帶的聲響,同樣帶著生活的韌勁。
那天臺風過境,我頂著狂風往大嫂家跑,看見她的屋頂被掀起一角。我踩著濕滑的瓦片修補時,雨水順著脖頸灌進衣領(lǐng),恍惚間又回到搜尋那天的驚濤駭浪。
突然一只手遞來安全帽,是大嫂。大嫂的手掌還帶著潮氣,卻把帽子扣得很穩(wěn):“他八叔,你戴這個?!?/p>
那一刻,風聲、雨聲、瓦片碰撞聲都退成背景,我聽見自己心跳如鼓,像極了鍋爐里水汽升騰的轟鳴。
如今孫子彤彤已能背著書包上學,經(jīng)過我家時總會喊一聲
“爺爺”。那聲音像顆小石子,在我心湖漾開漣漪。我常想,善良這東西或許就像鍋爐里的火,即便被生活的重壓悶得奄奄一息,只要留著一口氣,就能重新燃起溫度。
侄媳抱著四個月大的孩子來辭行時,正是午后最悶的時候。孩子裹在藍布襁褓里,小嘴嘬著空奶瓶,發(fā)出
“吧嗒吧嗒”
的聲響。
侄媳的眼睛腫得像熟透的桃子,說話時嗓子里像堵著棉花:“媽,我?guī)藁啬锛摇?/p>
話音未落,眼淚就砸在孩子粉嫩的手背上。
大嫂想伸手抱抱孫子,指尖剛碰到孩子溫熱的臉頰,侄媳卻往后縮了縮,那瞬間的僵硬像根冰錐,刺穿了大嫂最后一點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