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93章 忠孝之間（第3頁）

窗外的月光灑在她新添的白發(fā)上，我突然想起剛結婚時，她烏黑的長發(fā)能垂到腰際，在海風里飄得像面旗子。

大哥走的那年冬天特別冷，靈堂的白燈籠在風里轉得人頭暈。

大嫂抱著襁褓中的孫子哭得昏死過去，我跪在冰天雪地里，摸著小侄子通紅的小臉發(fā)誓：“有爺爺在，不會讓孩子受半點委屈?！?/p>

這些年，每逢開學我都會把書包塞滿新文具，中秋的月餅、過年的紅包從未間斷。

去年小侄子考上重點高中，我特意請假一天，帶著他去縣城買新電腦?？粗谏虉隼锶杠S的背影，恍惚間竟覺得大哥還活著。

回家的路像場漫長的修行。三個小時車程要換乘四趟車，在寒風里等公交時，手機總不合時宜地響起。

上周剛到村口，主管的電話就追過來：“環(huán)保組提前檢查，立刻回來！”

我望著自家斑駁的鐵門，最終把行李箱轉了個方向，在暮色里踏上返程。

妻子后來發(fā)來短信：“你娘的降壓藥吃完了，我讓鄰居幫忙買的?！?/p>

短短兩行字，看得我在顛簸的客車上直掉眼淚。

鍋爐房的工作像團理不清的亂麻。解凍車間的蒸汽管道三天兩頭爆裂，食堂蒸箱的溫控器總鬧脾氣，最頭疼的是環(huán)保檢測。

每次檢查組來之前，我都要把設備擦得能照出人影，把排放數(shù)據(jù)反復核對到小數(shù)點后三位。上個月突擊檢查時，新來的實習生誤關了脫硫塔，數(shù)據(jù)超標警報響得人心驚肉跳。

我頂著四十度高燒連夜整改，在電腦前修改報告到凌晨，窗外的星光都黯淡了。

最煎熬的是特殊節(jié)日。除夕夜我蹲在鍋爐房吃泡面，聽著遠處零星的鞭炮聲，手機相冊里女兒的照片被翻來覆去看了無數(shù)遍。

她今年高三，正是關鍵時候，可我連家長會都只參加過一次。

記得那次她在作文里寫：“爸爸的味道是煤灰和機油，每次擁抱都像蹭到一團烏云?！?/p>

老師把作文拍給我看時，我躲在工具間里哭了個痛快。

上周暴雨，廠區(qū)排水系統(tǒng)癱瘓。我蹚著齊膝深的積水搶修水泵，褲腿沾滿污泥。手機在防水袋里震動，是女兒發(fā)來的錄取通知書照片。

“爸，我考上你最想讓我去的大學了！”

她笑得眉眼彎彎，可照片背景里只有空蕩蕩的客廳。我想立刻請假回家，可看著泡在水里的設備，最終只回了句：“丫頭真棒，等爸忙完這陣。。。。。?！?/p>

夜深人靜時，我常站在鍋爐房天臺上，望著城市的萬家燈火發(fā)呆。遠處高樓的輪廓在夜色里模糊成剪影，像極了老家村口的山巒。

妻子的藥盒、女兒的獎狀、小侄子的成績單，這些零碎的記憶碎片在腦海里反復閃回，和眼前跳動的火焰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

忠孝之間的天平永遠在傾斜，我只能用沾滿油污的雙手，拼命托住生活的兩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