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姐,今天感覺怎么樣?"臨床的老太太問她。
七姐擠出一個笑容:"好多了,醫(yī)生說再觀察兩天就能出院。"這是她這三個月來說得最多的謊話。她不想讓別人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她,好像她已經(jīng)是具行尸走肉。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梧桐樹的影子在病房墻上拉得老長。
七姐覺得累極了,眼皮像灌了鉛,但她不敢睡——上回睡著時夢見自己掉進了冰窟窿,醒來發(fā)現(xiàn)是尿失禁弄濕了床單,羞得她恨不得當場死掉。
護士說這是晚期病人的常見癥狀,可她還是偷偷把攢的錢分出一百塊,塞給護工幫忙換床單。
"再堅持一下。"七姐對自己說。明天是小明的生日,他說好了要帶麗麗來看她。
她得把布包親手交給兒子,還得囑咐他別告訴老孫——那個酒鬼知道她藏私房錢,非打死她不可。雖然她現(xiàn)在這副樣子,打死和病死也沒什么區(qū)別了。
暮色完全籠罩了病房,七姐的呼吸越來越輕。
恍惚間,她看見年輕時的自己站在紡織廠門口,穿著那件水紅色襯衫,手里攥著剛發(fā)的工資,笑得像朵盛開的花。
那時候她以為人生會像廠里織的布一樣,雖然單調(diào)但總歸是平整的。誰知道命運這把剪刀,早把她的人生裁得七零八落。
"媽。。。。。。"
七姐猛地睜眼,卻發(fā)現(xiàn)病房里空無一人。原來是幻覺。她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稀疏的白發(fā),突然覺得冷,那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冷。
她使勁裹緊被子,卻摸到一片潮濕——又失禁了。羞恥感像潮水一樣漫上來,七姐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這一刻,她突然希望死神來得快些。
護士進來換藥時,發(fā)現(xiàn)七姐已經(jīng)沒氣了。她像片枯葉一樣蜷縮在床上,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個藍布包,指節(jié)都泛了白。護士試圖取下布包登記遺物,卻發(fā)現(xiàn)死者的手指僵硬得像鐵鉗,只好作罷。
通知家屬時,小明正在房產(chǎn)中介和麗麗商量提前還貸的事。丈夫老孫則在老劉家的酒桌上吹噓自己兒子有出息,親家是退休教師。"
我們家麗麗可是書香門第!"他噴著酒氣說,完全忘記當初因為六萬六彩禮和親家吵得不可開交的事。
等他們趕到醫(yī)院,七姐的身體已經(jīng)涼透了。小明看見媽臉上未干的淚痕,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這三個月他只來過四次,每次都說工作忙,坐不到半小時就走。
上周他來時,母親欲言又止的樣子浮現(xiàn)在眼前——她是不是想說什么?
"媽。。。。。。"小明跪在病床前,突然發(fā)現(xiàn)母親手里攥著東西。他輕輕掰開那僵硬的手指,藍布包掉在地上,幾張百元鈔票散落出來。
小明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他認得這個布包,是家里舊窗簾改的。小時候母親總用這個布包給他裝零花錢,說"男孩子出門不能囊中羞澀"。
麗麗在整理婆婆的遺物時,從枕頭下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展開一看,是胃癌晚期的診斷書,日期是三個月前。
背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著:"想住院,想活著,想看著小明好。"字跡被水漬暈開,像一朵朵枯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