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密密地壓在廠區(qū)上空,臘月的寒風卷著碎冰碴子敲打著伙房的玻璃窗。
我站在灶臺前,手里的鐵鍋正冒著熱氣,青椒肉絲的香氣混著油霧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青椒是今早剛從大棚摘來的,翠綠的表皮上還凝著霜花,在案板上切成細絲時發(fā)出清脆的咯吱聲,每切一刀都迸發(fā)出清新的草木氣息。
肉絲在醬油和淀粉里腌得恰到好處,下鍋時遇上熱油,立刻爆出滋啦啦的響聲,金黃的油花在鍋里歡快地跳動。
我掂了掂鍋,火焰騰起半尺高,將肉絲炒得卷曲泛香。青椒下鍋的剎那,一股帶著甜味的蒸汽撲面而來,熏得眼眶發(fā)暖。
嘗一口,青椒脆生生地抵在齒間,肉絲的鮮香立刻溢滿口腔,比張師傅往日做的確實多了幾分灶火氣——那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仿佛鍋沿上積年累月的油香都融進了這一盤菜里。
朱科長正在旁邊處理西紅柿。鮮紅的果實在他掌心轉(zhuǎn)動,小刀靈巧地旋去皮膜,露出飽滿多汁的果肉。
他切塊的節(jié)奏輕快利落,砧板上很快堆起小山似的果肉,汁水沿著木板紋路蜿蜒流淌,像一條條細小的溪流。
雞蛋打在白瓷碗里,筷子攪拌時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嗒嗒聲,蛋液漸漸泛起細密的泡沫,金黃色的液體在燈光下閃著溫潤的光澤。
這道西紅柿炒蛋出鍋時,酸甜的香氣與青椒肉絲的咸鮮在空氣中交織,竟意外地和諧。
我夾起一筷品嘗,西紅柿的酸味先刺激味蕾,隨即雞蛋的醇厚在舌根化開,糖粒融化后留下的甜意久久縈繞在口腔深處。
蒸饅頭的時候,面粉從面袋里傾瀉而出,揚起細白的塵霧。我挽起袖子揉面,面粉沾在手臂上,像落了一層初雪。
面團在掌心輾轉(zhuǎn)揉捏,漸漸變得光滑柔韌,手指陷進面里時發(fā)出輕微的噗噗聲。朱科長負責搟皮,搟面杖在案板上滾出規(guī)律的咕嚕聲,每張面皮都圓得像是用圓規(guī)畫出來的。
高長林推門進來時,帶進一陣凜冽的風雪氣息。他跺跺腳震落肩上的積雪,呵呵笑著湊到灶臺前:“老遠就聞見香味了,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三人圍在灶臺邊,呵出的白氣與鍋里的蒸汽融成一片。
高長林順手接過我手里的面團,他的指節(jié)因長年操作機器而粗大隆起,揉面時卻意外地靈巧。面在他掌間變換形狀,漸漸泛出溫潤的光澤。
饅頭出鍋時掀開籠屜,白茫茫的蒸汽轟地涌上天花板,整個伙房頓時云霧繚繞。
待水汽稍散,便看見籠屜里整齊列著胖嘟嘟的饅頭,表皮光滑如凝脂,散發(fā)著純粹的面香。趁熱咬一口,暄軟的內(nèi)部還冒著熱氣,麥芽的甜味絲絲縷縷地滲出來,讓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我們圍著方形木桌吃飯時,窗外的雪光映得伙房格外明亮。
鐵飯勺碰著鋁飯盒發(fā)出叮當聲響,咀嚼聲、談笑聲和碗筷碰撞聲交織成溫暖的樂章。
高長林說起他吃過東北人的酸菜燉粉條,描述那酸菜爽脆的口感時,我的舌尖竟不由自主地泛起酸味。
朱科長則回憶家鄉(xiāng)的臘肉,說到用柏樹枝熏制的臘肉帶著特殊的香氣時,仿佛真有若有若無的煙熏味飄進鼻腔。
飯后收拾碗筷,洗碗水嘩嘩地響,洗潔精的檸檬香味混著殘羹的油氣在空氣中飄散。
我擦著灶臺,手指撫過被多年油煙浸得微微發(fā)粘的瓷磚表面,忽然想起張師傅那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創(chuàng)新”做法。
那個秋日的午后,我請張師傅炸盤花生米下酒。本是極簡單的活兒,誰知他竟別出心裁地把花生米先泡在水里。
干癟的花生米在清水中漸漸飽滿,表皮泛起褶皺,像老人泡發(fā)的指尖。
他瀝干水后將花生米倒進油鍋,頓時油花四濺,噼啪作響如除夕的鞭炮。待炸好撈起,我夾起一顆放入口中,咬下去竟是韌的,全無花生應有的酥脆。
那種半生不熟的口感實在詭異,像是咬到了一團浸油的棉絮。我強忍著才沒當場笑出聲,只得借口取東西跑出廚房,躲在倉庫里笑得直捶麻袋,笑得眼淚都沁了出來。
后來才聽說,這位張師傅原是開小吃部的,難怪做法如此別具一格。
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他蒸的饅頭。和面機轟隆隆地響過,他便直接取出面團切塊上屜,省去了發(fā)酵和揉面的關(guān)鍵步驟。
蒸出來的饅頭硬得像磚頭,表皮泛著死面的灰白色,掰開時幾乎不掉渣,嚼在嘴里如嚼棉絮,還得配著水才能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