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8章 大金鹿歲月（上）（第1頁）

1981

年的秋風(fēng)裹挾著玉米秸稈的焦香掠過村莊時，十五歲的我攥著退學(xué)通知書，站在土坯房的門檻前。門檻被歲月磨得光滑，卻硌得腳底生疼，仿佛在提醒我即將踏上的路不會平坦。

娘鬢角新添的白發(fā)在風(fēng)中凌亂，像鹽堿地上倔強生長的蘆葦，刺痛了我的雙眼，那一刻，我終于讀懂了生活的重量。

輟學(xué)后的第三天，天還未破曉，娘就攥著皺巴巴的頭巾出了門。露水打濕了她的褲腳，也打濕了我忐忑的心。在那個憑票供應(yīng)的年代，人情就像老井里的繩索，看似脆弱，卻總能在絕境中拽出一線生機。

小舅家的門軸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像是命運轉(zhuǎn)動的齒輪，當他帶回縣鐵木廠臨時工的消息時，整個院子都沸騰了，歡呼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也驅(qū)散了多日的陰霾。

娘摩挲著那張珍貴的自行車票，仿佛捧著塊滾燙的火炭，又像是捧著全家人的希望。半個月后，嶄新的青島大金鹿牌自行車斜倚在堂屋門口，锃亮的鍍鉻車把映著晨光，如同一條銀色的河流；鏈條的藍黑色反光像流動的墨，在陽光下泛著神秘的光澤；車鈴清脆的聲響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也喚醒了沉睡的村莊。

那是村里第三輛自行車，大哥用紅色膠帶仔細纏繞著車梁，嘴里念叨著：“這可比老黃牛金貴?！?/p>

那認真的模樣，仿佛在守護一件稀世珍寶。

第一次跨上自行車時，金屬車架的涼意透過褲腿傳來，混合著橡膠輪胎的獨特氣息，仿佛是新生活遞來的見面禮。車座的皮革硬邦邦的，硌得屁股生疼，但我顧不上這些，滿心都是對未來的憧憬。

熟練后，我載著娘去公社的集市，車輪碾過碎石路的顛簸，竟讓我想起在田埂上奔跑的日子，同樣的搖晃，卻有著不同的意義。

直到某天清晨，后車胎像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地，我蹲在槐樹下笨拙地拆卸后輪，扳手打滑蹭破了指節(jié)，鮮血滲進鐵銹里，咸腥的味道混著機油味在鼻腔里炸開，那疼痛讓我清醒，也讓我明白，生活不會總是一帆風(fēng)順。

“小弟，補胎不用卸輪子！”

四哥的同事大周正巧路過，工裝口袋里探出半截?zé)熅?，那煙味與他身上的機油味混在一起，成了我對工廠最初的印象。

他用螺絲刀挑開外胎，動作嫻熟得像剝開一顆毛豆：“記住咯，外胎卡扣要對準氣嘴，補胎膠片得烤熱乎了才粘得牢?！?/p>

陽光穿過老周指間跳動的火苗，將膠片烤出細小的氣泡，那

“滋滋”

的聲響，仿佛是生活在教我學(xué)會新的技能，也成了我進城后學(xué)會的第一項生存技能。

鐵木廠的紅磚圍墻在晨光中泛著冷硬的光，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車間主任上下打量我矮小的身形，喉結(jié)滾動著吐出句：“這小身板，能掀得動油桶？”

他的眼神里滿是懷疑，那目光像一把冰冷的刀，刺痛了我的自尊。

我沒吭聲，徑直走向倉庫角落那排墨綠色汽油桶。掌心觸到鐵皮的瞬間，童年挑水、打麥的記憶突然蘇醒，那些在田間地頭揮灑的汗水，此刻都化作了力量。

我蹲下身，雙臂環(huán)住桶身，腹部發(fā)力的剎那，二百斤的油桶竟被生生掀起半尺。金屬摩擦地面的刺耳聲響里，我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像臺剛發(fā)動的老舊柴油機，雖然艱難，卻充滿了力量。

“好小子！”

倉庫保管員老李的搪瓷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