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風(fēng)裹著碎雪粒子,刮在臉上像小刀子似的。
我裹緊了身上的棉襖,踩著廠區(qū)里結(jié)了薄冰的水泥路往辦公樓走,鞋底碾過冰面,發(fā)出
“咯吱咯吱”
的細(xì)碎聲響,聽著就叫人心里發(fā)緊。
車間的方向早已沒了往日的機器轟鳴,只有幾扇玻璃窗在寒風(fēng)里透著冷清,像睜著的空眼睛
——
原料倉庫早就空了。
最后一批烘干好的半成品昨天剛?cè)霂?,那臺陪了我們?nèi)甑暮娓稍O(shè)備,此刻該是涼透了的,連外殼上經(jīng)年累月積下的機油味,都好像淡了些。
走到辦公樓門口,我搓了搓凍得發(fā)僵的手,推開門時,一股暖融融的煤爐味混著秦總常喝的龍井茶香撲面而來。
秦總的辦公室在二樓最里頭,我拾級而上,樓梯扶手是鐵的,握在手里冰涼刺骨,每走一步,樓道里就回蕩起單調(diào)的腳步聲,倒讓我原本就懸著的心,更沉了幾分。
“秦總,您在忙嗎?”
我輕輕敲了敲辦公室門,里頭傳來秦總熟悉的聲音:“進來吧?!?/p>
推開門,只見秦總正對著桌上的報表皺眉,手邊的搪瓷茶杯里飄著幾片茶葉,熱氣裊裊地往上冒,在杯口凝成一層薄薄的水霧。
他抬頭看見我,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是為工人的事來吧?”
我心里一動,沒想到秦總先開了口,連忙坐下,把早就理順的話在心里過了一遍:“秦總,您也知道,現(xiàn)在原料都生產(chǎn)完了,車間里沒活干,工人們天天在這兒坐著也不是事兒。
我想著讓他們先回家,可眼下離年底就剩倆月了,這時候讓他們回去,哪兒還找得著臨時活?耽誤了他們掙錢不說,過年的開銷也沒著落。
我琢磨著,能不能把他們的工資開到年底?咱公司也不差這兩個月的錢,就當(dāng)是給大伙一年辛苦的念想了?!?/p>
說這話時,我眼睛盯著秦總手里的鋼筆,那鋼筆在報表上頓了頓,秦總抬眼看向我,眼神里沒什么波瀾,卻帶著股讓人安心的沉穩(wěn):“可以?!?/p>
就兩個字,說得干脆利落,我愣了一下,還以為要多費些口舌,秦總又補充道:“你跟他們解釋清楚廠里的狀況,別讓大伙心里有疙瘩?!?/p>
“好的,秦總!”
我心里的石頭
“咚”
地落了地,站起身時,連聲音都輕快了些。
出門時再摸樓梯扶手,好像都沒那么涼了,連窗外的寒風(fēng),似乎都柔和了幾分。
下樓往車間走,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老陳、老邱、老邵和小田四個人坐在車間門口的石階上,老陳手里夾著根煙,煙蒂都快燒到手指了,他也沒察覺;
老邱雙手搓著膝蓋,眉頭皺著,不知道在琢磨啥;小邵低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腳尖把石子踢出去又撿回來;小田最年輕,卻蔫頭耷腦的,眼神飄向廠區(qū)門口的路,那是往鎮(zhèn)上汽車站的方向。
“大伙都在呢?”
我走過去,他們聽見聲音,齊刷刷地抬起頭,眼神里有期待,也有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