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想伸手抱抱孫子,指尖剛碰到孩子溫?zé)岬哪橆a,侄媳卻往后縮了縮,那瞬間的僵硬像根冰錐,刺穿了大嫂最后一點念想。
送他們到村口時,馬車車輪碾過石板路的
“咕?!?/p>
聲格外刺耳。大嫂看著馬車顛簸著消失在土路盡頭,塵土飛揚起來,迷了她的眼。
她抬手去揉,卻觸到滿臉的濕冷,分不清是淚還是海上飄來的霧。路邊野蒿的苦香鉆進鼻子,讓她胃里一陣翻滾
——
從大哥走后,她就沒咽下過一口熱飯,喉嚨里總卡著塊什么,像沒嚼爛的魚刺。
夜里的海風(fēng)更兇了,“哐當哐當”
撞著窗戶紙。大嫂縮在炕上,蓋著大哥出海時蓋的舊棉被,布料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煙草味和海水的咸澀。
她睜著眼望屋頂?shù)拇?,月光從窗縫漏進來,在墻上投下慘白的光斑,像極了大侄落水前穿的那件白背心??活^的座鐘
“滴答滴答”
走著,每一聲都像錘子砸在她心上,數(shù)著這漫長得沒有盡頭的夜。
第二天她去收拾大哥的漁具房,推開門時一股霉味撲面而來,混雜著漁網(wǎng)的朽木味和魚餌罐里殘留的腥氣。陽光透過破窗欞照進來,塵埃在光柱里飛舞,落在大哥常用的那把木柄魚刀上。
她拿起刀,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刀身上還留著大哥磨出來的細紋。旁邊掛著大侄的小圍裙,藍布上繡著歪歪扭扭的海浪,是侄媳懷孕時閑著做的?,F(xiàn)在圍裙空蕩蕩地晃著,像個沒了魂的影子。
走到海邊時,潮水剛退,沙灘上散落著破碎的船板,木頭碴子上還纏著墨綠色的海藻。大嫂蹲下身,撿起一塊帶漆的木板,紅漆剝落處露出灰白的木質(zhì),像極了大哥老年斑密布的手背。
海浪
“嘩嘩”
地拍著岸,濺起的水花打在她褲腳上,冰涼刺骨。遠處有漁船鳴笛,聲音悠長而悲涼,在空曠的海面上回蕩,卻再也等不回她的大哥和大侄。
如今的家,只剩下她一個人。灶臺上永遠溫著半鍋冷粥,窗臺上大哥養(yǎng)的仙人掌旱得打了蔫,大侄的玩具漁網(wǎng)還掛在門后,網(wǎng)眼里落滿了灰。
每當黃昏來臨,她就搬個板凳坐在門檻上,聽著遠處港口歸船的喧囂,聞著空氣里漸漸濃郁的飯菜香,卻再也等不到那兩聲熟悉的
“媽”
和
“奶奶”。
海風(fēng)穿過空蕩蕩的院子,卷起地上的落葉,發(fā)出
“沙沙”
的聲響,像誰在低聲啜泣,陪著她守著這個破碎的家,直到黑夜將一切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