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抹了把臉上的水,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我就不用遭這罪了?!?/p>
深秋的海風吹得人骨頭疼,娘的關節(jié)炎又犯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她卻依然每天按時去碼頭,只是搬筐時顯得有些吃力。
老九讓她別干了,她卻瞪著眼說:“你不買樓房了?”
老九低下頭,喉嚨里像堵了塊海蠣子殼。娘蹲在地上分揀螃蟹,手指碰到蟹殼時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卻還是強撐著把肥美的母蟹挑出來,“這個貴,留著賣個好價錢?!?/p>
冬天來了,海面上結了薄冰。娘裹著厚厚的棉襖,在市場里跺著腳取暖。她的鼻子被凍得通紅,呼出的白氣在眼前繚繞。
有人問她:“大媽,這么冷還出來?”
她搓著手笑,“攢錢呢,給兒子買樓房?!?/p>
話音未落,一陣狂風刮過,遮陽傘差點被吹跑,她趕緊撲上去按住,棉襖袖子蹭到冰鮮箱,立刻結了層白霜。
這三年,娘的背越來越駝,像張被海風刮彎的帆??擅看螖靛X的時候,她的眼睛就會亮起來,像看到了海上的日出。
她把攢下的錢裝在一個舊鐵盒里,藏在床底下,每天睡前都要摸一摸。鐵盒上刻著模糊的花紋,是很多年前爹送她的嫁妝?!霸贁€兩年,”
她摸著鐵盒說,“就能湊夠全款了?!蹦莻€時候樓房才750元一平方的小產權房。
終于有一天,老九拿著存折回來了,眼里閃著光。“娘,夠了,全款夠了!”
娘接過存折,手指在數字上摩挲著,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那眼淚掉在存折上,暈開一個個深色的圓點,像極了當年在碼頭上滴落的水珠。“真的夠了?”
她抬起頭,臉上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菊花,“那咱明天就去城里看房?”
第二天一早,娘特意換上了新做的藍布褂子,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她站在碼頭邊,望著遠處的海面,海風吹起她的衣角,像一面小小的旗幟。
“老九,”
她忽然說,“等住了樓房,你得常帶我回來看看海?!?/p>
老九點點頭,喉嚨里有些哽咽。
娘彎下腰,撿起腳邊一塊光滑的鵝卵石,放在手心里焐著,那石頭上還帶著海水的涼意,像她這三年來攢下的每一分錢,都浸著海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