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家跑時,懷里的紅薯硌著胸口,卻讓她心里踏實些。路過村口的老井臺,看見王二嬸在打水,桶繩吱呀作響。“他大姐,這么早就回來了?”
二嬸的聲音隔著晨霧飄過來,大姐應(yīng)了聲,腳步卻沒停,心里盤算著回家先燒熱水,讓男人燙燙腳,再把紅薯削皮切塊,熬粥時多煮會兒。
推開院門的瞬間,穿堂風(fēng)
“呼”
地灌進(jìn)來,晾衣繩上的藍(lán)布衫獵獵作響。那是男人昨天換下的衣服,她臨出門前泡在盆里,想著回來洗,不知誰給晾上了。
藍(lán)布衫在風(fēng)里飄著,衣角翻卷,像面無聲的喪幡。院角的老槐樹落了一地黃葉,有幾片被風(fēng)吹到堂屋門口,門是虛掩著的,門縫里沒透出半點火光。
大姐的腳步頓在原地,懷里的紅薯
“咚”
地掉在地上,滾出好遠(yuǎn)。竹簍從肩上滑下來,豬草撒了一地,帶霜的草葉沾在她鞋面上。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擂鼓似的撞著胸腔,嗓子眼里發(fā)緊,喊不出一個字。風(fēng)還在吹,藍(lán)布衫的衣角掃過晾衣繩,發(fā)出
“啪嗒啪嗒”
的聲響,在寂靜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像誰在一下下敲著喪鐘。
“老頭!老頭!”
她的喊聲撞在空蕩蕩的墻壁上,回音里裹著細(xì)碎的恐懼。東屋的被褥還留著體溫,西屋的窗欞卻懸著半截麻繩,在穿堂風(fēng)里悠悠打轉(zhuǎn)。
大姐的瞳孔驟然收縮,竹簍
“哐當(dāng)”
落地,紅薯滾進(jìn)墻角的陰影里。她跌跌撞撞撲過去,看見丈夫青灰的臉垂在窗下,脖頸處的勒痕像條猙獰的紅蛇,正在吞噬最后一絲生機(jī)。
“來人??!快來人??!老頭上吊了!”
她的尖叫撕破了村莊的寧靜,指甲深深摳進(jìn)丈夫僵硬的后背,仿佛要把他從死神手里拽回來。
眼淚砸在丈夫冰冷的臉上,和著鼻涕在灰白的皮膚上蜿蜒,模糊了那雙曾經(jīng)裝滿星辰的眼睛。街坊鄰居涌來時,她正跪在地上,雙手死死托著丈夫的后腦勺,仿佛托著整個崩塌的世界。
救護(hù)車的鳴笛聲撕開云層時,大街突然安靜下來。她跪坐在泥地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指甲縫里還嵌著丈夫后頸的皮屑。
秋日的陽光依舊濃烈,卻照不暖她懷里逐漸冷卻的體溫。后來我趕到時,看見她機(jī)械地擦拭丈夫嘴角的血漬,動作輕柔得像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嘴里喃喃念著:“你咋就不等我呢?咱不是說好要去看海的嗎……”
時光在悲痛里緩慢流淌。
三個月后,我?guī)е畠涸僭L大姐家。院角的菊花謝了又開,墻根的螞蟻依舊忙碌。
四歲的女兒蹦蹦跳跳闖進(jìn)堂屋,脆生生地喊:“大姑,大姑父呢?”
空氣瞬間凝固,大姐正在納鞋底的手猛地顫抖,銀針深深扎進(jìn)掌心。鮮血滲進(jìn)粗布,暈開一朵暗紅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