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著張模糊的地址條,指腹磨得紙角發(fā)毛,“哪怕是塊墓碑,我也得知道她埋在哪?!?/p>
南下的綠皮車晃得人骨頭散架,鄰座大姐往她手里塞了個煮雞蛋:“尋親的?我娘家侄女也是抱養(yǎng)的,現(xiàn)在在深圳當會計呢。”
雞蛋還帶著體溫,林麗盯著對方手腕上給養(yǎng)女買的金鐲子,突然把臉埋進圍巾。那些在地圖上畫紅的路線圖里,藏著她用碎布換的長途車票,和在派出所戶籍科磨破的鞋底。
在廣州城中村的握手樓間穿行時,梅雨季的潮氣把她的布鞋泡得發(fā)軟。巷口涼茶鋪的阿婆指著墻上的尋人啟事?lián)u頭:“上個月剛走個尋女的,跟你一樣帶個布包?!?/p>
鋁鍋熬藥的咕嘟聲里,林麗摸出女兒百日照,塑料膜下的小臉蛋被汗水洇得發(fā)皺。有次她在廢品站翻到本舊相冊,扉頁貼著張相似的笑臉,卻在攤主喊出
“五塊錢一本”
時,突然把照片揉進掌心。
深秋在福建山區(qū)走訪時,山路上的碎石扎破了她的鞋底。村支書遞來的搪瓷杯里飄著茶梗:“前幾年確實有戶東北來的,后來生了兒子就搬走了?!?/p>
土坯墻上的計劃生育標語被雨水沖得模糊,林麗摸著
“生男生女一樣好”
的殘字,突然想起前夫摔酒杯時,酒液濺在紅對聯(lián)上的聲響。山風穿過竹林時,她聽見遠處小學(xué)傳來的童謠,和二十年前女兒咿呀學(xué)語的調(diào)子重合。
時代在她尋女的腳步里悄悄變臉。手機開始普及的那年,她在縣城網(wǎng)吧學(xué)發(fā)郵件,光標在收件箱里跳成心慌的鼓點。
“有次收到封匿名信,說孩子在工廠打工,”
她把打印件夾進剪報簿,紙頁間漏出半張工廠宿舍的照片,“可等我找到地方,人事科說花名冊里沒這個人?!?/p>
流水線的噪音似乎還在耳邊響著,她摸著照片里女工模糊的側(cè)臉,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記不清女兒該有的模樣。
那年冬天她在東莞勞務(wù)市場蹲守時,遇見個給女兒尋親的母親。
對方打開手機相冊,里面存著幾百張女工照片:“我閨女手腕有顆朱砂痣,跟你家孩子百日照上的一模一樣?!?/p>
兩個女人在寒風里抱頭痛哭,直到保安來趕人才分開。
林麗后來把那張照片洗出來,貼在剪報簿最后一頁,旁邊用紅筆寫著:“或許不是,或許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林麗也漸漸地淡忘這件事,但相信她的心里一定還有一塊石頭放不下-----自己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