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著墻喊,“在我工具箱最底層,王廠您幫我拿點?”
我想起黃希嶺媳婦總穿件碎花圍裙,每次來送東西都站在廠門口的老槐樹下,見人就咧開嘴笑,露出顆鑲著的銀牙。
第四天給他們換床單時,發(fā)現(xiàn)張滿山的枕頭下藏著本揉皺的連環(huán)畫。
封面上的孫悟空正舉著金箍棒,紅袍邊角被摩挲得發(fā)毛。“給孫子帶的?!?/p>
他撓著后腦勺笑,眼角的皺紋里還卡著點沒擦凈的眼屎,“上周答應(yīng)他的,說回來就給講三打白骨精。”
我把新床單鋪展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里,聽見黃希嶺在隔壁哼起了《東方紅》,跑調(diào)的旋律撞在墻壁上,彈回來時帶著點顫音。
食堂的張師傅總愛隔著操作間的窗戶喊我:“王廠又給那倆喂大蒜呢?”
他手里的鍋鏟敲得鐵鍋當(dāng)當(dāng)響,“再吃下去,他們放的屁都能當(dāng)消毒劑使!”
我往菜里撒蒜末時,熱油
“滋啦”
一聲騰起白煙,嗆得人眼淚直流。
忽然想起年輕時在廠里,老班長總說男人的日子就像口鐵鍋,得經(jīng)得住烈火烹炒,還得容得下蔥姜蒜的雜味。
第七天清晨拆封條時,露水在紅紙上洇出了深色的邊。
我剛把體溫計遞進(jìn)去,就聽見里面?zhèn)鱽泶善髌扑榈拇囗?/p>
——
黃希嶺把搪瓷缸子摔在地上,碎片閃著白花花的光。“36
度
5!”
他的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的鋼管,“滿山你呢?”
張滿山的回應(yīng)帶著哭腔,我看見遞飯口伸出只手,掌心的老繭里還嵌著機油的黑漬,正死死攥著那支顯示正常體溫的溫度計。
他們走出隔離房時,廠區(qū)的廣播正在放《歌唱祖國》。
張滿山突然往我胳膊上捶了一拳,力道大得像在敲釘子:“王廠你的大蒜真神了!”
黃希嶺蹲在地上撿搪瓷缸子的碎片,陽光照在他佝僂的背上,把花白的禿頭染成了金紅色。
食堂門口的紫藤架下圍了半圈人,老趙舉著他的大茶缸子嚷嚷:“我就說王廠有秘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