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吹起她鬢角的白發(fā),像飄在浪花上的海草。
回家的路上,大金鹿自行車后貨架上馱著空筐,在石板路上顛簸作響。
娘坐在后座上,手里攥著個油紙包,里面是給我買的糖火燒?!翱斐园?,涼了就不好吃了?!?/p>
她的聲音被海風吹得有些散,我咬了一口,糖汁在嘴里化開,甜得發(fā)膩,卻抵不過心里那股酸酸的滋味。
遠處的燈塔亮了,像一顆落在海上的星星,娘望著那光,輕聲說:“老九要是住在樓房里,晚上就能看見這燈了吧。”
夜深了,娘還在燈下挑揀海米。竹篩在她手里輕輕晃動,金黃色的海米像細小的金子,在燈光下閃爍。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海腥味,混著煤油燈的煙味。
她的手指被海水泡得有些變形,指甲縫里永遠嵌著洗不掉的鹽漬,卻依然靈活地挑出雜質?!斑@海米要挑最肥的,”
她把一顆飽滿的海米舉到燈前,“老九愛吃我做的海米冬瓜湯,等他買了樓房,我就天天給他做。”
窗外的海浪聲一陣高過一陣,像誰在不停地嘆息。娘把挑好的海米裝進玻璃瓶,瓶塞擰緊時發(fā)出
“?!?/p>
的一聲。
她把瓶子放在窗臺上,月光透過玻璃,把海米照得透亮?!霸贁€些日子,”
她對著瓶子喃喃自語,“等湊夠了錢,老九就能在城里扎根了?!?/p>
海風從窗縫里鉆進來,吹動桌上的記賬本,紙頁嘩啦嘩啦響,像海浪在唱歌。
這三年,娘的日子就像這海上的潮汐,周而復始。清晨去碼頭接貨,白天在市場叫賣,晚上回家處理干貨。
她的手背上爬滿了老年斑,像曬在礁石上的貝殼,指關節(jié)因為常年泡水而腫大,卻依然能穩(wěn)穩(wěn)地提起幾十斤重的魚筐。
市場里的人都知道,那個賣海鮮的老太太,從不舍得給自己買一口鮮魚,午飯永遠是干啃膠州小餅,心里卻裝著一片海,那海里有她兒子未來的樓房,有她盼了一輩子的城市生活。
有次下大雨,娘披著塑料布在市場里守攤,雨水順著頭發(fā)往下淌,滴在面前的鲅魚上。
我讓她回家躲躲,她卻擺擺手,“下雨天海鮮好賣,價格也高?!?/p>
雨水打在遮陽傘上啪啪作響,她從懷里掏出個干餅,就著雨水啃起來,餅渣掉在濕漉漉的圍裙上。
“等老九買了樓房,”
她抹了把臉上的水,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我就不用遭這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