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zhuǎn)過身,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你個傻子?!?/p>
她哽咽著,卻伸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我們是一家人啊。”
那一刻,鍋爐房的轟鳴、窗外的雨聲、還有心底壓抑半年的牽掛,都化作無聲的暖流。我從床板下取出存折,攤開在她面前。
數(shù)字或許不算龐大,卻是我能給這個家的全部。她摩挲著存折邊角,忽然破涕為笑:“囡囡知道了,肯定要笑話我們倆?!?/p>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鐵柵欄灑進來,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我望著老婆鬢角的白發(fā),突然想起女兒剛出生時,她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眼神里滿是溫柔與期待。
這些年,我們都在各自的戰(zhàn)場上努力,卻忘了最珍貴的,是并肩作戰(zhàn)的勇氣。
后來,女兒在電話里聽說這件事,笑得直不起腰?!鞍?,媽,你們演諜戰(zhàn)劇呢?”
她的聲音清脆明亮,帶著青春特有的活力,“等我考上大學(xué),一定要把這事寫成小說?!?/p>
我們仨在電話里笑作一團,笑聲穿過電話線,驅(qū)散了所有的陰霾。
日子依舊忙碌,鍋爐房的高溫依舊灼人,老婆還是會時不時
“突擊檢查”。但如今,她再來時總會帶著親手做的飯菜,而我也學(xué)會了在電話里分享廠里的趣事。
存折上的數(shù)字仍在緩慢增長,不過這次,它不再是秘密,而是我們一家三口共同守護的希望。
自那場雨中的坦誠相對后,老婆眼中的戒備徹底消散。清晨六點的鬧鐘響起時,我迷迷糊糊摸到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跳出她發(fā)來的語音:“記得,早晨要吃早餐,不要太過了身體才是本錢。”
帶著鄉(xiāng)音的叮囑混著電流聲,像冬日里的暖爐,驅(qū)散了車間角落的寒意。
車間里,老李瞅見我對著手機傻笑,打趣道:“站長,最近春心蕩漾???”
我嘿嘿笑著把手機塞回口袋,工作服口袋里還揣著我巡檢從伙房里早餐,隔著布料都能感受到五香茶葉蛋的溫?zé)帷?/p>
“站長!你這回不過了,吃起茶葉蛋來了!”
工友們哄笑起來?!辈贿^了,老婆說身體才是本錢“我回笑道。
深夜值班時,鍋爐房的蒸汽管道依舊發(fā)出低沉的嗚咽,可我不再覺得孤單。老婆會定時發(fā)來視頻,鏡頭里是女兒伏案學(xué)習(xí)的背影,或是灶臺上咕嘟冒泡的燉菜。
“你看看,”
她把手機舉到鍋前,熱氣模糊了屏幕,“特意多放了兩把粉條,等你周末回來吃?!?/p>
畫面晃動間,我看見她鬢角新添的白發(fā),忽然想起她曾經(jīng)一瘸一拐躲在樓梯口的模樣,眼眶不由得發(fā)燙。
如今她逢人就念叨:“什么女人能看上干鍋爐的?”
話里帶著自嘲,嘴角卻噙著笑。趕集時遇見老鄰居打聽,她就拍著大腿樂:“可別瞎傳了!我家那口子,滿腦子就想著給閨女?dāng)€大學(xué)學(xué)費呢!”
陽光穿過集市的嘈雜,落在她揚起的臉上,我突然明白,那些曾讓我們隔閡的猜疑,終會被柴米油鹽的溫暖,熬成歲月里最樸實的信任。
某個周末,女兒突然來廠里看我們。她穿著實驗高中的校服,身姿挺拔得像棵小白楊。我們帶她去食堂吃飯,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樣,老婆悄悄抹了抹眼角。
飯后,女兒非要去鍋爐房看看,我牽著她的手,穿過熱浪翻滾的車間。她摸著滾燙的管道,轉(zhuǎn)頭沖我笑:“爸,原來你每天都在‘蒸桑拿’啊。”
夕陽西下時,我們?nèi)寺皆趶S區(qū)小道。女兒走在中間,一手挽著我,一手挽著老婆。遠處的楊樹在晚風(fēng)里沙沙作響,天邊的晚霞像打翻的調(diào)色盤,將天空染成溫暖的橘紅色。
那一刻,所有的辛苦都有了意義,所有的沉默都化作不言而喻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