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頭也不抬,手里的長柄勺敲得鐵鍋當當響。
七姐趕緊把面團搬上桌,搟面杖在手里轉(zhuǎn)得飛快,面皮一張張飛進竹屜,邊緣要捏出十八道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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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王老板定的規(guī)矩,少一道就得扣工錢。
七點多正是上課高峰,她的胳膊已經(jīng)酸得抬不起來。有次搟到一半,胃突然像被鉆子鑿了下,疼得她直不起腰。
她捂著肚子蹲下去,面團從案板上滾下來,沾了滿地面粉。王老板的皮鞋尖立刻踹在她后腰上:“裝什么死?不想干現(xiàn)在就滾蛋!”
她咬著牙往上爬,膝蓋在水泥地上磨出紅印,眼淚沒忍住,混著面粉掉在案板上,洇出一個個小坑。她趕緊用袖子擦臉,把那些濕痕揉成更亂的面疙瘩。
中午十二點,她踩著自行車往工地趕,車筐里裝著剛買的白菜和土豆。工地上的臨時廚房就是個鐵皮棚,灶臺是用磚頭壘的,火苗躥得老高,烤得人后背發(fā)燙。
她要在一個小時里蒸出兩籠饅頭,再炒兩大鍋白菜燉粉條。鐵鍬當鍋鏟,大鐵盆當菜盆,她揮著鐵鍬翻菜時,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滴,掉進鍋里滋滋作響。
有個年輕工人總愛跟她搭話:“姨,你這手藝能開小飯館了?!?/p>
她笑了笑,手里的鐵鍬沒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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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這些菜里的油星,是她從包子鋪悄悄帶回來的煉豬油。
晚上回到家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樓道里的燈泡壞了半個月,她摸著墻往上走,每一步都能踢到不知是誰扔的垃圾。
推開家門,一股酒氣先撲過來。老孫趴在桌上,酒瓶倒得像多米諾骨牌,有個空瓶滾到她腳邊。里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小明正對著鏡子轉(zhuǎn)圈圈,腳上的運動鞋白得晃眼。
“這鞋……”
七姐的聲音有點發(fā)緊。那是她昨天剛給的生活費,三百塊,夠她在包子鋪搟三天面皮,夠買二十斤土豆。
“媽你懂什么?”
小偉把褲腳卷起來,露出鞋邊的
logo,“我們班男生都穿這個牌子,上次我穿舊球鞋,他們都笑我?!?/p>
“孩子大了,要面子?!?/p>
老孫抬起頭,眼睛紅得像兔子,手里還捏著半瓶二鍋頭,“想當年我在廠里……”
七姐沒聽他往下說,轉(zhuǎn)身進了廚房。鍋里的水咕嘟冒泡,她把掛面往里一撒,白花花的面條在水里翻滾。沒有雞蛋,沒有青菜,連醬油都快見底了。
她摸出懷里的存折,塑料封皮被體溫焐得溫熱。年底算完賬時,她在銀行柜臺前數(shù)了三遍,連利息加起來剛好兩萬三。
可前幾天路過中介,玻璃窗上的紅數(shù)字又往上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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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發(fā)區(qū)的房價每平漲了一千五,首付的缺口比上個月還大。
面條煮好時,小偉趿拉著新鞋走進來,直接把碗端走了。李老四也要了一大碗,呼嚕呼嚕吃得直響。
七姐坐在灶臺邊,用筷子夾起碗底剩下的面疙瘩,沒滋沒味地嚼著。胃又開始隱隱作痛,她摸了摸口袋,止痛片早上就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