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過監(jiān)控了,"
她把茶杯往我面前推了推,茶湯在白瓷杯里晃出漣漪,"就是幾個年輕人不懂事,拿了點廢料換酒錢。你當廠長的,總得有點容人之量。"
我盯著那杯茶,突然覺得胃里一陣翻涌。
去年冬天,有個老工人因為在廢料堆里撿了個廢軸承,被記大過扣了獎金,當時老板娘在大會上說:"公司里的一針一線都是公家的,誰也不能動。"
原來規(guī)矩是給沒后臺的人定的,就像馬圈里的韁繩,只拴得住拉磨的驢。
"我不能道歉。"
起身時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如果承認錯了,以后怎么管別人?那些踏踏實實干活的工人,他們該怎么看?"
老板娘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手指在皮包搭扣上劃來劃去:"你這是不給我面子?"
"我給規(guī)矩面子,給良心面子。"
走到門口時,我突然想起維修班老周說過的話,"工廠不是戲臺子,容不得裝腔作勢的角兒。"
老周那雙手布滿老繭,卻能擰出最標準的螺紋,他總說:"機器騙不了人,你對它糊弄,它就給你掉鏈子。"
回到辦公室,我把施工日志鎖進抽屜,里面還夾著上周技術(shù)比武的獲獎證書。
那年我?guī)е鴪F隊改進了生產(chǎn)線,為廠里省下三十萬成本,領(lǐng)獎臺上公司文總拍著我的肩膀說:"老王,好好干,咱們廠就需要你這樣認死理的人。"
現(xiàn)在想來,那掌聲里藏著多少真多少假?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妻子發(fā)來的視頻。女兒舉著畫筆畫的工廠,煙囪里冒著彩虹色的煙,門口站著個戴安全帽的小人,旁邊寫著
"爸爸是大英雄"。
我蹲在走廊的消防栓旁,看著屏幕里女兒缺了顆門牙的笑臉,突然想起屬馬的爺爺常說的:"好馬不吃回頭草,不是傲嬌,是怕嚼了委屈咽不下。"
侯副部長又來了,這次手里拿著張調(diào)令:"廠長,你先去后勤科待陣子,等這事平息了再說。"
紙張在他手里抖來抖去,像只垂死的蝴蝶。
我在調(diào)令上簽了字,筆尖劃破紙面的瞬間,突然覺得心里松快多了。
就像老周修機器時總說的:"該換的零件就得換,強撐著只會壞得更厲害。"
或許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也好,至少能保住心里那點亮,像黑夜里的馬燈,雖然微弱卻能照見腳下的路。
收拾東西時,在抽屜最底層發(fā)現(xiàn)個舊筆記本,第一頁寫著剛進廠時的誓言:"寧做較真的螺絲釘,不做滑頭的軸承。"
墨跡早就褪色了,卻像烙鐵一樣燙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