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驚飛了樹梢的麻雀,也讓娘愣在原地,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顫抖著雙手把五嫂冰涼的手捂在懷里。
婚宴擺在堂屋,八仙桌拼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木蒸籠騰起的白霧里,飄著紅燒肉的濃香、腌蘿卜的酸甜。
兄弟姊妹把湊好的喜錢塞進五嫂手里,她慌亂地后退,繡花鞋在青磚地上蹭出細(xì)碎聲響:“使不得,使不得!”
娘卻執(zhí)意把錢塞進她掌心,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拍著:“入鄉(xiāng)隨俗,這是我們當(dāng)?shù)氐牧?xí)慣。
咱莊稼人沒啥講究,就盼著你們小兩口和和美美。”
五嫂低頭時,我看見她睫毛上閃著細(xì)碎的光,像落在窗欞上的雪。
夜色漸深,煤油燈的光暈里,五哥五嫂依偎著翻看相冊。娘坐在門檻上,望著漫天星斗,嘴里念叨著:“五兒長大了,五兒有自己的家了?!?/p>
風(fēng)掠過晾曬的紅蓋頭,帶著淡淡的皂角香,把這句話輕輕揉進了月光里。
小姐一個人扛起承包地里的活計,烈日當(dāng)空時,她的汗水滴落在黃土地上,摔成八瓣。娘看著她被曬得黝黑的臉龐、磨出老繭的雙手,心疼地說:“妮兒,別太累著,有啥活讓兄弟們幫襯著?!?/p>
小姐總是笑著搖頭:“娘,我能行,您就別操心了?!?/p>
可娘怎么能不操心呢?每個孩子都是她的心頭肉,她恨不得把所有的苦都替孩子們受了。
我在城里干臨時工的日子,就像無根的浮萍,在各個車間里漂泊。
每次回家,娘都會把家里攢的雞蛋、臘肉拿出來,變著法兒給我做好吃的:“兒啊,在外面干活累,多吃點補補?!?/p>
她一邊看著我狼吞虎咽,一邊絮絮叨叨地叮囑:“干活別太拼命,注意安全?!?/p>
而九弟,是我們家唯一還在校園里汲取知識的幼苗,承載著全家人的希望。娘對他的學(xué)習(xí)格外上心,每次九弟放學(xué)回家,她都會問:“今天學(xué)了啥?有沒有不懂的?”
哪怕自己大字不識一個,也要想盡辦法給九弟創(chuàng)造好的學(xué)習(xí)條件。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響,橘色火苗映著娘新添白發(fā)的鬢角。她往銅煙鍋里填了一把麥秸草,”鍋頭“
吸了一口,吐出的煙圈在暖黃的煤油燈下慢悠悠打轉(zhuǎn)。
望著八仙桌上還空著的三個座位,她布滿老繭的手無意識摩挲著桌角的裂痕,嘴角卻噙著抹欣慰的笑:“五兒成家后,這心里頭的石頭算是落了一半?!?/p>
小姐正就著燈光繡嫁衣,銀針穿梭間,絲線摩擦的沙沙聲混著娘的絮叨:“等你們幾個都有了著落,我就是閉眼也能踏實了?!?/p>
九弟蹲在門檻剝玉米,玉米粒簌簌落進竹筐,娘轉(zhuǎn)身往他棉襖兜里塞了個烤紅薯,粗糙掌心的溫度,裹著焦香,熨帖了整個寒冬。
時光悄然流轉(zhuǎn),轉(zhuǎn)眼到了一九八四年。命運終于眷顧了我,經(jīng)過無數(shù)個日夜的努力,我與廠子簽訂了合同,成為了一名合同制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