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決定的第二天,我在早會上宣布新規(guī)定時,能感覺到底下的騷動像水面下的暗流。
老卞把安全帽轉得飛快,他是車間里資格最老的,據(jù)說是剛建廠時他就來了,此刻眼神里的擔憂藏不住。
散會后他拽著我到吸煙區(qū):“廠長,這么一來,怕是有人要鬧情緒?!?/p>
我彈了彈煙灰,指著堆在角落的報廢管道:“去年因為班組協(xié)調不當,這批料浪費了三萬塊,誰鬧情緒就讓他去跟財務對賬?!?/p>
物色新班長的過程比想象中難。連續(xù)三天,我?guī)еP記本蹲在車間各個角落觀察。
小張手腳麻利,但總趁著巡檢躲到廁所玩手機;小李技術過硬,可跟同事說話像吃了槍藥,上個月剛跟倉庫管理員吵過架。
直到第四天清晨,我看見一個佝僂的身影在原料堆前忙碌,才五點半,老陳已經(jīng)把當天要用的顆粒分好類,袖口磨破的工裝沾滿白灰,卻把臺賬記得工工整整。
“陳躍春,泰安人,五十有三,工齡六年?!?/p>
人事檔案上的照片還是四年前拍的,那時他頭發(fā)沒這么白,背也沒這么駝。
我翻到獎懲記錄那頁,密密麻麻記著
“2009
年汛期搶修有功”“2013
年提出顆粒篩選改進建議”。
最讓我注意的是去年冬天,他帶著兩個學徒在野外補口,零下十五度的天氣里守了三夜,硬是把泄漏點的合格率提到了百分之百,工程部特意送了面錦旗,現(xiàn)在還掛在會議室。
“老陳,來我辦公室一趟?!?/p>
我喊他的時候,他正蹲在地上幫新來的小伙子調整熱熔機參數(shù),滿是老繭的手在按鈕上靈活地跳動。
聽見聲音,他慌忙站起來,工裝后擺沾著的水泥印蹭在墻上,像幅抽象畫?!皬S長,您找我?”
他的泰安口音帶著怯生生的尾音,額頭上的汗珠順著皺紋往下淌,在下巴匯成小水珠。
我把一杯涼茶推過去,看著他雙手捧著杯子,指關節(jié)因為常年握焊槍而變形。
“老董走了,顆粒班缺個領頭的。”
他的喉結猛地動了一下,茶水晃出了杯沿。
“我?”
他眼睛瞪得溜圓,“廠長,我沒當過官……”“不用你當官,”
我打斷他,“就當是領著大伙把活兒干好,每天的生產(chǎn)計劃我會親自下,你負責盯著質量,有解決不了的隨時找我?!?/p>
他的手指在膝蓋上反復摩挲,磨得發(fā)白的褲縫更明顯了。
“我……
我試試?”
這句話說得像蚊子哼,可眼里的光卻亮得驚人。
我從抽屜里拿出新擬定的崗位職責表,上面清楚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