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外的大白楊樹剛抽出新葉,老卞蹲在三輪車旁清點(diǎn)補(bǔ)口工具,金屬扳手在晨光里泛著冷光。
他瘦長的臉被樹影切割成明暗兩半,空蕩的左眼眶陷成個淺窩,眼窩邊緣的皮膚像揉皺的紙。"小馬,熱縮帶多帶兩卷,昨天那批有點(diǎn)薄。"
他說話時頭微微偏著,右眼看過來的目光卻格外清亮,指尖在工具包上敲出篤篤的節(jié)奏。
小馬扛著梯子從車間走出來,帆布工裝的肩膀處磨出了毛邊,褲腳還沾著上周在泥溝里蹭的黑漬。
"卞師傅,梯子綁好了!"
他嗓門像裝了擴(kuò)音器,震得枝頭的麻雀撲棱棱飛走,膀大腰圓的身子往三輪車旁一站,老卞仿佛成了他身后的一道影子。
這是兩人搭檔的第三周。當(dāng)初把老陳和老卞拆開時,我心里捏著把汗。
老陳跟老卞搭檔了八年,閉著眼都知道對方要遞扳手還是鉗子??尚●R是去年新來的愣頭青,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干活像頭蠻牛。
沒成想第一次合作去污水廠補(bǔ)口,小馬就踩著淤泥跳進(jìn)三米深的溝槽,老卞在岸上遞工具時,右眼里映著他濺起的泥花,嘴角竟難得地翹了翹。
城郊的熱力管道施工現(xiàn)場飄著楊絮,像無數(shù)白羽毛粘在安全帽上。老卞正用砂紙打磨接口的銹跡,砂紙摩擦金屬的刺啦聲里,他空蕩的左袖口隨著動作輕輕擺動。"
小馬,拿酒精棉來。"
他頭也不抬,右手精準(zhǔn)地接住小馬遞來的棉球,指腹碾過管道表面時,能感覺到銹跡被擦凈后的光滑。
溝槽里積著半尺深的污水,泛著墨綠色的泡沫。小馬脫了膠鞋往溝里跳,"噗通"
一聲濺起的水花打在老卞的工裝上。"你慢點(diǎn)!"
老卞皺了皺眉,卻伸手把熱熔機(jī)的電源線往溝里遞了遞。
小馬在溝里咧嘴笑,露出兩排白牙,污水順著他工裝的褲腿往下淌,在溝沿積成小小的水洼,散發(fā)出淡淡的腥氣。
中午蹲在樹蔭下吃飯,小馬掏出的饅頭還冒著熱氣,他掰了一半遞給老卞,手上的泥漬蹭在饅頭上像幅抽象畫。
"卞師傅,你嘗嘗,我媳婦蒸的。"
老卞接過來時,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著饅頭邊緣,避開了那片污漬。
風(fēng)卷著楊絮飄進(jìn)小馬的碗里,他連菜帶絮一口吞下,喉嚨動了動:"這絮跟咱老家的柳絮一樣,就是扎脖子。"
老卞沒接話,從帆布包掏出個鐵皮盒,里面裝著副墨鏡。他慢悠悠地戴上,鏡片反射著頭頂?shù)年柟?,遮住了那只空蕩的眼眶?/p>
"下午太陽毒,你也戴上。"
他從盒里又拿出一副遞給小馬,塑料鏡框在陽光下泛著廉價的光澤。小馬往頭上一扣,鏡腿沒卡緊滑到鼻尖,他嘿嘿笑:"跟我爸年輕時戴的一樣。"
下午補(bǔ)最后一個接口時,熱熔機(jī)突然冒出黑煙。小馬伸手就要去拔插頭,被老卞一把拉住。
"別動!"
他的聲音比平時高了半度,右眼里閃過一絲急色,"先關(guān)總閘。"
等電流斷開,他才蹲下身檢查,手指捏著燒焦的電線頭,鼻息間全是塑料燃燒的焦糊味。"線皮磨破了。"
他從工具包翻出絕緣膠帶,一圈圈纏上去,動作慢卻穩(wěn),"干活得看仔細(xì),急著上手要出事。"
小馬蹲在旁邊,看著老卞纏著膠帶的手。那只右手的食指第二節(jié)有點(diǎn)彎,是前年搬鋼管時被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