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腳趾的劇痛,這點劃傷根本算不得什么。
“再厚些,再厚些!”
我對著傷口喃喃自語,指甲縫里的血泥越積越厚,結成暗紅色的硬塊。陽光曬得海泥表面微微發(fā)燙,與傷口的灼痛混在一起,仿佛整只腳都被架在火上炙烤。
遠處傳來歸航漁船的汽笛聲,可我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只是死死盯著那團漸漸凝固的血泥,數(shù)著自己急促的心跳。
約莫過了半個世紀那么漫長的時間(其實不過半小時),我才敢試著活動腳趾。傷口周圍的海泥已經被血浸透,結成一層硬殼,隨著輕微的動作簌簌掉落。
單腳跪在滾燙的海泥上,汗水順著脊背流進褲腰,在腰間勒出一道咸澀的痕。我扯下衣角,用牙齒咬著撕成布條,將結塊的海泥和傷口緊緊纏住
——
這臨時的
“繃帶”,帶著海水的咸腥和自己的體溫。
當我拄著半截漂木,一瘸一拐往岸上挪時,夕陽正把海面染成血色。每走一步,受傷的腳就傳來一陣鉆心的鈍痛,可我挺直脊背,不肯讓自己的身影在余暉里顯得佝僂。
遠處炊煙裊裊升起,我知道,家里還有等著我?guī)樧踊厝ハ洛伒牡?,這點傷,不過是鹽堿地上又一道結痂的印記罷了。
一瘸一拐地往家走時,三里路變得無比漫長。每走一步,受傷的腳就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可我咬著牙,愣是沒掉一滴眼淚。我知道,在這個貧苦的家里,我不能倒下,更不能喊疼。
回到家后,母親心疼得直掉眼淚,可我卻笑著安慰她:“娘,不礙事!過兩天就好了!”
那些日子,受傷的腳反倒成了我的
“特權”,不用再去干繁重的農活。每晚六點半,我都會準時守在那臺老舊的紅星牌收音機旁,聽劉蘭芳先生講《岳飛傳》。
“啪嗒”
一聲擰開收音機,電流的雜音像初春解凍的溪流,緊接著,劉蘭芳先生鏗鏘有力的聲音便從喇叭里流淌出來。五哥總是雷打不動地準時趕來,手里還攥著沒吃完的窩頭。
村里其他有收音機的人家,也都不約而同地響起那熟悉的開場白。在那些艱苦的歲月里,評書成了我們貧瘠生活里最珍貴的精神食糧,岳飛的忠肝義膽、精忠報國,像一盞明燈,照亮了我們在黑暗中前行的路。
膠州灣的潮水漲了又落,我的手掌也漸漸磨出了厚厚的繭子。
那些帶著血與汗的日子,那些在苦難中咬牙堅持的時光,早已將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的信念,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里。每一道傷疤,都是成長的勛章;每一次疼痛,都讓我變得更加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