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瞬間凝固,大姐正在納鞋底的手猛地顫抖,銀針深深扎進掌心。鮮血滲進粗布,暈開一朵暗紅的花。
她強笑著抱起孩子,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甜,你大姑父去很遠的地方了,去給你摘最甜的糖……”
夜風(fēng)掠過窗欞,檐下的銅鈴叮當(dāng)作響。恍惚間,我仿佛又聽見河面上搖櫓的聲響,看見大姐夫赤著腳立在船頭,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盡頭。
大姐夫走后的第七個清晨,霜花在窗欞上凝結(jié)成破碎的冰紋。大姐跪在灶臺前,用木棍捅開奄奄一息的爐火,火星濺在她皸裂的手背上,卻燙不出一滴眼淚。
鍋里的野菜粥咕嘟作響,她望著碗里浮著的幾片黃葉,恍惚看見當(dāng)年母親也是這樣,在父親病逝后,把最后一口玉米面餅掰碎,泡進渾濁的菜湯里。
五畝田地像五塊沉甸甸的石板,壓在她單薄的肩頭。春耕時節(jié),她學(xué)著男人的樣子套上牛犁,韁繩勒進掌心的傷口,鮮血混著泥土滲進田壟。
鄰居張嬸站在田埂上嘆氣:“妹子,把地包出去吧,你一個女人家。。。。。?!?/p>
話沒說完,就見大姐把汗?jié)竦念^發(fā)別到耳后,揚起沾滿泥點的臉:“我娘當(dāng)年能養(yǎng)活我們兄妹五個,我就能把這五畝地種出花來?!?/p>
養(yǎng)女小花剛滿五歲,正是纏人的年紀(jì)。大姐去地里干活,就把孩子拴在田頭的老槐樹下。晌午的日頭毒辣,她用破草席搭個簡易棚子,把女兒裹在褪色的藍布衫里。
小花不哭也不鬧,睜著大眼睛數(shù)螞蟻搬家,等大姐干完活回來,小臉被曬得通紅,卻舉著野花往她懷里塞:“娘,花,香?!?/p>
大姐把女兒緊緊摟在懷里,淚水砸在孩子蓬亂的頭發(fā)上。
麥?zhǔn)諘r節(jié),暴雨說來就來。大姐扛著鐮刀在田里瘋跑,金黃的麥穗被狂風(fēng)卷得東倒西歪。她跪在泥水里,把散落的麥子一捧一捧往布袋里裝,指甲縫里嵌滿泥土。
遠處傳來小花撕心裂肺的哭喊,原來拴孩子的繩子不知何時松開了,五歲的孩子跌跌撞撞沖進雨幕,渾身濕透地撲進她懷里。
“別怕,娘在?!?/p>
她脫下外衣裹住女兒,冰涼的雨水順著脊梁往下淌,卻把女兒摟得更緊。
村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像野草般瘋長。有人說她克夫,有人說她養(yǎng)不熟沒血緣的孩子。大姐從不辯解,只是把小花護在身后,在自家院里種下一排向日葵。
每當(dāng)向日葵迎著太陽綻放,她就牽著女兒的手,指著花盤說:“看,只要心里有光,日子就不會太苦?!?/p>
寒冬臘月,地里沒了農(nóng)活,大姐就背著竹筐去山溝里撿柴火。山路結(jié)冰,她摔得渾身是傷,卻把撿來的干柴牢牢護在懷里。
回家的路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和記憶里母親的影子漸漸重疊。夜里,她就著油燈縫補女兒的棉衣,針腳歪歪扭扭,卻比任何時候都細密。
小花趴在她膝頭,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fēng),突然說:“娘,等我長大了,換我保護你?!?/p>
大姐的手頓住,一滴滾燙的淚落在針腳里。
春去秋來,五畝田地在她的照料下年年豐收。金黃的麥浪里,大姐戴著破草帽彎腰割麥,汗水濕透的后背像幅倔強的剪影。
小花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跑來,手里揮舞著滿分的試卷。大姐直起腰,望著遠處連綿的青山,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命運給了她太多磨難,可她就像石縫里的野草,越是艱難,越要活出自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