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磊開車送來的尿素撒了一地,袋子破了個洞,白色的顆粒滾在泥里,像撒了把碎鹽。
三月底的雨下得綿密,土豆剛出芽,嫩黃的芽尖頂著層薄泥。
我和工人們扛著水管往地里跑,塑料管子在泥里拖出條深溝,冰涼的泥水順著褲腿往上爬,凍得腿肚子直轉筋。
老徐用瓢往苗根上潑水,水珠落在芽葉上,滾成了小水球,映著他凍紅的臉:“這是頭遍水,可得澆透了?!?/p>
遠處的麥田已經(jīng)泛綠,風吹過的時候,能聽見麥穗灌漿的細微聲響。
撒農(nóng)藥那天,太陽毒得像要把人烤化。殺蟲劑的味道嗆得人頭暈,我戴著的口罩濕了又干,結了層白花花的鹽漬。
小張往噴霧器里倒藥的時候,手抖得厲害,藥水濺在胳膊上,立刻起了片紅疹子:“這玩意兒比咱廠的除銹劑還厲害?!?/p>
他往胳膊上抹牙膏,泡沫被汗水沖成了白湯。
地頭的水桶里漂著個饅頭,是老周早上蒸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泡得發(fā)漲,沾著不少泥點。
土豆開花的時候,地里的草長得比苗還高。
我和工人們蹲在地里拔草,草根帶出的泥土濺在臉上,混著汗水流進眼里,澀得人睜不開眼。王姐的指甲縫里全是泥,她說這草叫
“牛筋草”,根比鐵絲還韌。
“咱廠的除草劑能用不?”
小張連根拔起棵草,草根上還帶著個小土豆,“這玩意兒搶肥。”
遠處傳來張磊的摩托車聲,他帶著個穿花襯衫的男人,說是來
“看看長勢”,兩人站在地頭抽煙,煙灰彈在我們剛拔干凈的壟上。
二遍水澆完,土豆秧子瘋長起來,墨綠色的葉子遮得地里不見陽光。
我踩著壟溝往地里走,腳下的泥像漿糊,拔腿的時候能聽見
“咕嘰”
的聲響。老周拿著卷尺量莖粗,尺子上的刻度被泥糊住了:“有咱廠的無縫鋼管粗了?!?/p>
他的草帽上沾著片土豆花,白色的花瓣上還帶著露水,“聽說這時候澆水,能讓土豆長得更圓?!?/p>
遠處的玉米地已經(jīng)沒過膝蓋,風吹過的時候,葉子摩擦的聲音像群人在竊竊私語。
上嶺后的三遍水最累人,還要往水里摻膨大劑。藥桶的味道刺鼻,我背著噴霧器往壟溝里灑水,后背的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像層膏藥。
小張在后面跟著攪水,木棍插進水里,帶出的泥點濺在他臉上:“廠長,這玩意兒真管用?”
他指著剛澆過的地方,“別到時候長出些怪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