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剛寫完的詩,墨跡還帶著筆尖劃過的溫度,每一個字都像剛從糖罐里滾出來,沾著年節(jié)最后的余味。
我對著那幾行詩發(fā)了會兒呆。
筆尖在紙上停頓的地方,洇出小小的墨團,像正月里沒化盡的雪。
寫的時候明明想得清清楚楚,此刻再讀,卻又覺得某個詞該換得更脆生些,某句的節(jié)奏該像初七的餃子,咬下去得有鮮汁濺出來的利落。
手指在紙頁上輕輕敲著,心里的小算盤噼里啪啦響,像在給詩句重新排兵布陣。
窗外的月光從云縫里鉆出來,落在
“歸期”
兩個字上,忽然就想起明天要處理的報表,那些數(shù)字該像詩里的韻腳,得碼得整整齊齊才好看。
把詩稿折好放進抽屜時,指尖觸到了桌角的臺歷。
初七的數(shù)字被紅筆圈著,旁邊用小字寫著
“開工”。
這才驚覺,年味兒再濃,也擋不住日子往前趕的腳步,就像河里的冰,白天看著還結(jié)得牢牢的,夜里悄沒聲就化了縫。
于是起身去翻工作筆記,紙頁上還留著年前的待辦事項,有的打了勾,有的畫著波浪線,像一群等著被招呼的舊友。
先理庫房的盤點表吧,記得年前最后一天收的那批貨,標(biāo)簽好像貼得有些潦草,得一個個核對清楚,不然開年的賬冊該像沒梳好的頭發(fā),亂糟糟纏成一團。
然后要給客戶發(fā)開工問候,短信不能太敷衍,得像拜年時遞過去的紅包,里頭得有實打?qū)嵉男囊猓蛟S可以加句去年合作時的趣事,顯得熱絡(luò)又不刻意。
還有新來的實習(xí)生,明天該帶她熟悉下工位,把常用的文件夾位置指給她看,就像小時候長輩教認(rèn)農(nóng)具,得讓她知道哪樣?xùn)|西該往哪處放才順手。
想著想著,臺燈的光暈里好像浮起了辦公室的影子:飲水機旁的綠蘿該澆水了,打印機的紙盒得提前裝滿紙,甚至連晨會時要喝的茶,都該今晚從家里捎一小罐過去。
這些瑣碎的念頭像初春的芽,一點一點從心里冒出來,明明是些尋常事,卻因為帶著
“新開始”
的意味,變得格外鄭重。
窗外的月亮又躲進云里了,桌上的詩稿和工作筆記并排躺著,倒像一對剛碰過頭的朋友。
忽然覺得,這正月初七的夜晚,既裝著詩里的柔軟,也盛著日子的實在。
就像手里的筆,剛寫完
“月色漫過窗欞”,轉(zhuǎn)頭就能在待辦清單上寫下
“上午九點核對庫存”,兩者看似不相干,卻都是生活里最真切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