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前輩,塵歸塵,土歸土。你們活著的時候唱得再好,人也去了,這世間的鑼鼓家什、癡心看客,與您再不相干了!您幾位,該上路的,就請上路吧?!?/p>
“衫話剛落音,就聽臺上傳來霸王回營的動靜!”
“等臺上黑霧散去,現(xiàn)出一人,正是二十年前枉死在戲園子里的戲班班主——津門梨香苑的大拿!這人生前最拿手的就是扮演西楚霸王!”
郭東陽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開講:
“那霸王道:后生,你說讓走我們就得走?你算哪一號人物?莫以為唱了幾年戲,就當自個了不起!”
“那衫也不生氣,她拿出大青衣的穩(wěn)當架子,說道——
前輩息怒!我知道,諸位是舍不下這方戲臺,舍不下世間愛聽戲的人。我看不如這樣,咱們就按梨園規(guī)矩,臺上見真章,劃下道來比上一比!
若是我的唱功功夫壓得住諸位前輩,勞您幾位安安生生托生去,還這園子一個清凈!若是我學藝不精,比不過諸位……”
郭東陽手持扇子往桌上一劃拉,說道:“這園子就是我的歸宿,要殺要剮,任憑處置!”
茶樓雅間,柳老板終于不再疑惑,她原來還以為這說書先生講的是她在戲園子里餓肚子的窘事,現(xiàn)在看來應該說的不是她。
大廳里,郭東陽按著劇本繼續(xù)往下講:
那衫把這話一撂下,便再無回旋余地。
扮霸王的班主剛想笑話后生不知天高地厚,卻在下一刻就瞧見那衫凝神,吐氣,開腔:
“咿——呀——!”
“好么!這行家一開口一吊嗓,老班主登時就笑不出來了。”
“只見那衫站樁亮嗓,端的是大青衣的沉穩(wěn)派頭,念白字正腔圓,韻厚十足,聽著就讓人心里舒坦!轉瞬,她又學了那旦,身段手勢那叫一個惟妙惟肖,眼角眉梢都帶了戲,靈動的如同戲角兒附身!
忽地,她小腳一撩,把帶來的行頭匣子踢開,里頭是武旦的馬鞭,將軍的刀槍,還有一張射燕的彎弓!”
“這一瞬,仿佛臺上有千軍萬馬,那衫刀槍弓馬來回耍弄,如臂指使,盡顯出了刀馬旦的颯爽風姿!”
“末了,她竟又佝僂身形,步履蹣跚,將老旦那份穿透陰陽的蒼涼唱功,包含了幾世的愁怨哀思一一道來!”
“扮霸王的班主戲未聽完,就已然‘噔噔噔’駭?shù)猛筮B退三步,再看周圍那些影影綽綽的鬼影子、鬼唱聲,全都啞巴了。
縱觀整個戲班,有哪一個是眼前衫的敵手?
這些戲鬼積攢幾十年的怨氣、執(zhí)念,被這女子一身通天徹地的唱功,硬生生給壓住了!”
“要說更邪門的還在后面。”郭東陽神經(jīng)兮兮道:“自打那晚上起,西市那破園子,再也沒人半夜里聽見鬼唱戲了!”
“你道為何?愿賭服輸!這些戲鬼,雖說兇戾,生前卻都是梨園子弟,把承諾和本事看得比命還重!既然技不如人,便一個個都心甘情愿,散了怨氣,各自入了輪回,奔向來生去了!”
底下有茶客聽得入神,忍不住開口問那衫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說那衫大拿?我還真知道,因為這事兒就是我親眼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