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殘月仍懸在黛色的天幕,像一枚被歲月磨蝕的古幣,將最后一絲冷輝灑向憂樂溝。
那光輝并非均勻灑落,而是如同被無形的篩子過濾,在青瓦白墻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仿佛是歷史留下的印記。
黎杏花握著桃木梳的手微微發(fā)顫,梳子上雕刻的纏枝蓮紋已被摩挲得光滑溫潤,每一道紋路都藏著她多年的心事。
銅鏡里映出她眼底濃重的青影,那青影并非簡單的黑眼圈,而是如同水墨畫中暈開的靛青,是無數(shù)個輾轉(zhuǎn)難眠的夜晚,淚水與思慮交織留下的痕跡。
妝奩上擺放著的銀質(zhì)梳妝匣,邊角已生出細密的銀銹,如同歲月撒下的霜花。
匣身刻著的“百年好合”四字,筆畫間的凹槽里積著細微的塵埃,如今卻被歲月磨得模糊,如同她與汪家逐漸扭曲的命運,曾經(jīng)的美好早已蒙上塵垢。
梳妝匣邊緣纏繞著褪色的紅綢,綢布的纖維已變得脆弱,輕輕一碰便會落下細碎的絲絮。
那是成親時系在花轎上的喜帶,當年的鮮紅如血,如今已黯淡成褐紅色,似在無聲訴說著往事的興衰,每一根絲線都記錄著時光的流逝。
匣內(nèi)還壓著半封泛黃的家書,紙張薄如蟬翼,仿佛一碰就會碎裂。
邊角被蟲蛀出細密的孔洞,如同篩子一般,字跡暈染處依稀可見“慎藏秘卷”四字,墨色雖淡,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仿佛是先輩們用生命守護的誓言。
前院傳來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的聲響,那聲音并非單調(diào)的重復(fù),而是隨著路面的起伏產(chǎn)生微妙的變化,如同命運的鼓點,一下下叩擊著她的心。
每一次轱轆轉(zhuǎn)動,都像是在倒數(shù)著某個重大時刻的來臨。
她慌忙起身,木梳掉落在妝奩里,磕出清脆的響聲,那響聲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突兀,驚醒了窗臺上打盹的灰雀。
鳥兒撲棱棱飛走,翅膀帶起的氣流擾動了窗紙,在上面投下凌亂的影子,宛如她此刻紛亂的思緒,剪不斷,理還亂。
沖到門口時,正撞見汪大爺將玄色官袍下擺掖進腰間,官袍的料子挺括,卻在肘部泛起細密的褶皺,那是常年奔波留下的痕跡。
他的動作利落卻透著幾分急躁,手指在系腰帶時微微顫抖,仿佛在掩飾著內(nèi)心的不安。
他腰間的玉帶扣上,雕刻的貔貅圖案缺了一角,那缺口邊緣光滑,是去年與陳師傅爭執(zhí)時被摔裂后又經(jīng)歲月打磨的痕跡。
此刻在晨光下泛著冷硬的光,仿佛是他與陳家矛盾的物化象征,時刻提醒著那段不愉快的過往。
棗紅馬昂首嘶鳴,聲音洪亮,帶著一股不甘被束縛的野性。
馬蹄重重踏在地上,震落了檐角未化的霜花,碎冰簌簌落在汪大爺?shù)募珙^,帶來一絲刺骨的涼意,如同命運的警示。
黎杏花伸手扯住韁繩,韁繩的皮革粗糙,帶著馬匹的體溫。
袖口掃過車轅上凝結(jié)的露水,涼意順著指尖蔓延,一路竄到心口,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昨兒公堂那頓羞辱還不夠?”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急切與擔憂,尾音微微發(fā)顫。
目光掠過丈夫腰間新?lián)Q的牛皮護膝——那護膝厚實,邊緣還帶著未洗凈的暗紅血漬,在晨光下顯得格外刺目,仿佛是某種不祥的預(yù)兆。
“陳師傅在曬谷場擺的聲波儀,分明是沖著你們兄弟來的。”
她的語氣中滿是憂慮,仿佛已透過眼前的平靜,預(yù)感到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
那風暴并非自然界的狂風暴雨,而是足以顛覆整個憂樂溝的命運洪流。
說話間,她下意識摸向袖中暗藏的銅鈴,那銅鈴小巧玲瓏,是出嫁時母親塞給她的辟邪之物。
鈴身刻著簡單的八卦圖案,此刻在掌心被攥得發(fā)燙,仿佛吸收了她內(nèi)心的焦灼與恐懼。
汪大爺不耐煩地甩開妻子的手,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