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這兩口子,取名倒是實在,接地氣?!?/p>
我恍然想起村里的規(guī)矩。
生娃時若逢什么莊稼結(jié)果,就按什么取名,既好記,又帶著對娃的期許。
胡豆結(jié)果時生的女娃,便叫胡豆,盼著她像胡豆一樣,在貧瘠的土地上也能扎根結(jié)果;
豌豆成熟時生的男娃,就叫豌豆,希望他像豌豆一樣,飽滿結(jié)實,生生不息。
就像溝東頭的李家,生娃時正收小麥,便叫“麥囤”,盼著家里糧食滿囤,衣食無憂;
王家的娃落生時恰在種甘蔗,就叫“蔗根”,希望他像甘蔗根一樣,在土里扎得深,長得旺,經(jīng)得起風(fēng)雨。
這些名字里,藏著鄉(xiāng)人的實在——不盼富貴榮華,不求功名利祿,只愿娃像莊稼一樣,在土里扎下根,經(jīng)得住風(fēng)吹雨打,活得扎實,活得長久。
胡豆走在前面,像只快活的小鳥,蹦蹦跳跳的,辮子甩來甩去,忽然回頭朝磨盤方向喊:“劉爺爺,等等我!
你走太快啦!
我快跟不上了!”
她的聲音清脆,像銀鈴在響,打破了傍晚的寧靜。
大院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門軸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傍晚顯得格外清晰,像老人的咳嗽,帶著歲月的滄桑。
一個身影慢悠悠地走了出來,步子不快,卻很穩(wěn),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點上,不疾不徐,透著種從容不迫的氣度。
那人約莫六十上下,背有點駝,卻像老松一樣透著韌勁,不是那種垮掉的佝僂,而是常年勞作形成的自然弧度,透著股歲月打磨出的沉穩(wěn)。
藍(lán)布對襟褂子洗得發(fā)白,領(lǐng)口補著塊同色的補丁,針腳細(xì)密,比姑娘繡的荷包還齊整,看得出縫補的人用了心,或許是他自己縫的,或許是家里的婆娘幫忙補的。
左手被胡豆的小手拽著,那只手粗糙得像老樹皮,指關(guān)節(jié)粗大,卻很穩(wěn),透著股讓人安心的力量。
右手提著個竹籠,籠子編得精巧,縫隙均勻,看得出編籠人的手藝精湛,里面裝著副豬肺,血水順著籠底的縫隙滴下來,在青石板上洇出點點暗紅,像串省略號,暗示著未完的故事。
“這不是劉板筋嗎?”邱癲子眼睛一亮,往前迎了兩步,腳步都輕快了些,像是見到了故人,“好些年沒見了,你倒是沒怎么變,還是這么硬朗。”
劉板筋是溝里的屠夫,專替人宰豬殺羊,手藝精湛。
年輕時在集市上跟人比“剔骨”,一刀下去能把豬板筋剔得干干凈凈,連點肉絲都不帶,動作干凈利落,因此得了這個名號。
那時候他名氣大得很,周圍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來找他殺豬,說他刀快手穩(wěn),豬走得安詳,肉也格外香,沒有腥氣。
他抬起頭,額頭上的皺紋里還沾著灶灰,像幅寫意的山水畫,看見邱癲子,先是愣了愣,隨即露出點笑意,眼角的紋路像水波似的漾開,帶著幾分意外與欣喜。
“是邱先生啊,”他聲音像磨盤轉(zhuǎn)動般沙啞,卻很有力量,透著股沉穩(wěn),“啥時候回溝里的?
好些年沒見你了,上次見你,還是麥囤娶媳婦的時候吧?
都快十年了?!?/p>
他記性倒是好,十年前的事還記得清清楚楚。
“剛到?jīng)]多久?!鼻癜d子指了指磨盤邊的娃子們,笑著說,“帶幾個娃來找汪大爺,想問點事,順便讓娃子們長長見識?!?/p>
劉板筋“哦”了一聲,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豬肺,眉頭皺了皺,像是有點不自在,又像是在抱怨:“汪家老二那雇的師傅,干活忒磨蹭。
買副肺子,等了足足一個時辰,說要洗得‘能見人影’,這不是折騰人嗎?
豬肺本來就是喂狗的,洗那么干凈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