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開玩笑捉弄他,他也只是嘿嘿一笑,從不放在心上;
石場里有他在,氣氛總能輕松不少,那些沉悶的勞作仿佛也多了幾分樂趣。
閑暇時,他會主動幫大家打水、送飯。
他挑水的扁擔(dān)是用楠木做的,兩端包著鐵皮,被他磨得光滑順手,一次能挑兩大桶水,走在坑洼不平的石場里穩(wěn)如平地;
他還會講些冷笑話逗大家開心,雖然那些笑話多半是聽來的,講的時候又磕磕絆絆,可看著他認(rèn)真的模樣,大伙兒總會哈哈大笑。
再加上他家境貧寒,父母早亡,獨自一人住在村尾的破廟里,靠著給石場打雜勉強糊口。
父親心善,念及這些,便默許他留了下來,還時常讓母親給他縫補衣裳,過年時也會叫他來家里吃頓團圓飯。
直到矮大娘嫁過來,老矮子的人生仿佛被點亮了一盞明燈。
矮大娘是鄰村的孤女,姓林,因也是小個子,大家便順著老矮子的稱呼,叫她矮大娘;
她雖身材嬌小,卻有著一雙巧手,不僅能織出五彩斑斕的壯錦——那錦緞上的花鳥魚蟲栩栩如生,在集市上總能賣出好價錢;
還做得一手好菜,簡單的青菜豆腐,經(jīng)她一炒,也能香氣撲鼻。
她第一次來石場給老矮子送飯時,身著藍(lán)底白花的粗布衫,那布料是她自己紡線織的,針腳細(xì)密平整;
頭發(fā)用紅頭繩整齊地扎成一個發(fā)髻,發(fā)髻上別著一朵剛摘的野菊花;
臉上洋溢著溫暖的笑容,像春日里的陽光,瞬間照亮了沉悶的石場。
她帶來的飯菜裝在一個精致的竹籃里,籃子外面裹著藍(lán)印花布,里面是香噴噴的糙米飯,一碟炒青菜,還有兩個金黃的玉米餅,最底下藏著一小瓶老矮子愛喝的米酒。
飯菜香氣四溢,引得石匠們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打趣老矮子好福氣。
從那以后,矮大娘經(jīng)常來石場幫忙,給大家縫補衣服——石工們的工裝總是磨得最快,袖口、褲腳常常需要縫補;
幫著做飯燒水——石場里有個簡易的灶臺,她來了之后,大伙兒便能在勞作間隙喝上熱湯熱水。
在她的影響下,從前那個沉默寡言、見人就臉紅的小伙子,漸漸變得開朗健談。
他開始主動和大家打招呼,會在休息時給大家講他聽來的新鮮事,雖然還是有些結(jié)巴,卻比以前自信了許多。
更神奇的是,他打尖窩眼的手藝突飛猛進。
他不再像從前那樣盲目嘗試,而是開始仔細(xì)觀察石頭的紋理,像醫(yī)生給病人診脈一樣,用手指輕輕撫摸石面,感受石料的質(zhì)地變化;
揣摩每一次敲擊的力道,從最輕的“點觸”到最重的“猛擊”,反復(fù)練習(xí),尋找最佳的力度。
清晨,當(dāng)?shù)谝豢|陽光灑在石場,驅(qū)散山間的薄霧,他早早便來到石料堆前,拿出隨身攜帶的小錘子——那是矮大娘用他磨壞的鋼鑿柄改造的,小巧玲瓏,稱手好用。
他輕輕敲擊不同石塊,側(cè)耳傾聽聲音的差異:清脆的“當(dāng)當(dāng)”聲表示石質(zhì)堅硬,沉悶的“咚咚”聲說明內(nèi)部可能有裂隙,試圖從細(xì)微的聲響中辨別石料的質(zhì)地與紋路走向。
手中的鋼鑿在石料上輕輕試探,角度從三十度到四十五度,力度從微不可察到逐漸加大,尋找最佳的切入點,每一次試探都像是在與石頭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詢問它是否愿意接納這小小的孔洞。
夜晚,月光為他照亮石板,清輝如水,灑在他專注的臉上。
他仍在反復(fù)鉆研,借著微弱的光線,一遍又一遍地調(diào)整角度和力度,鋼鑿與石料碰撞的輕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時光的腳步。
矮大娘心疼他,總是默默陪伴在旁,為他端來熱茶——那是用山澗里的泉水和自家種的野菊花泡的,清熱解乏;
替他擦去額頭的汗水,用帶著皂角清香的毛巾輕輕擦拭,動作溫柔得像是在呵護一件珍寶。
有時,她還會在一旁輕聲哼唱著山歌,那是她們家鄉(xiāng)的小調(diào),旋律悠揚婉轉(zhuǎn),歌詞里唱著山間的明月、谷中的溪流、田埂上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