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癲子的目光只在她領口的布紋上頓了頓——那布紋是靛藍染的,經緯線交織得細密,像她納的鞋底,每一針都透著股實在勁兒,布面上還留著洗不掉的汗?jié)n,呈淡淡的土黃色,是歲月留下的印記,像老布衫上的包漿,越洗越有味道,越穿越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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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快移開視線,指著她鼻尖的方向:“對了,這就叫‘鼻準定穴’。你看那道山棱,是不是和你鼻梁的走向對上了?從山根到峰頂,再從你鼻翼到山坳,是不是像條線連起來了?連山坳里的那叢酸棗樹,都對著你嘴角的痣呢,分毫不差,像老天爺量好了畫的,巧得很?!?/p>
“還真是!”黎杏花眼睛亮了,像被陽光照透的琉璃珠,瞳孔里映著遠處的山影,連“鷹嘴石”的尖都看得清清楚楚,“左鼻翼對著水庫,右鼻翼對著松坡,像用線連起來似的,分毫不差?!?/p>
她試著動了動頭,那道無形的線便跟著偏移,山與身的呼應頓時亂了,水庫跑到了眼角,松坡移到了耳根,像幅沒對齊的畫,看著別扭。
“原來身子也能當羅盤,比汪東西那只銅的還準,他那羅盤指針總卡殼,還得敲兩下才動,有回測錯了方向,麥子種反了,東頭的長得稀,西頭的擠成了團,減產了不少,心疼得他好幾天沒睡好?!?/p>
“氣脈就像這樣,看不見摸不著,卻能順著山勢、人體的紋路走。”邱癲子的聲音里帶著幾分鄭重,他撿起兩塊石子,在瓦上擺出個“人”字,尖石當撇,圓石當捺,撇陡捺緩,像書法里的柳體,剛勁有力,透著股精氣神。
“就像你織布,經線是山,緯線是人,織得勻了,日子才能密實。你看這‘人’字,一撇是陽,對應山的陽面,那里草木長得旺,陽氣足;一捺是陰,對應山的陰坡,那里多泉眼,濕氣重,少一筆就站不穩(wěn),多一筆就累贅,就像人穿衣,多顆扣子嫌沉,少顆扣子漏風,都不舒服,不合時宜?!?/p>
太陽慢慢往西挪,光影在瓦上流動,像水在漫延。
起初是短而促的,像剛落地的小貓,怯生生地貼著瓦面,不敢走遠。
隨著日頭偏斜,影子漸漸拉長,從瓦當?shù)纳徏y移到屋脊的獸頭,又從獸頭爬到對面的土墻,在墻上畫出歪歪扭扭的圖案,像孩子的涂鴉,有山,有云,還有個像人的影子舉著鋤頭,大概是風吹著樹影晃出來的,充滿了童趣。
黎杏花忽然指著西南角的山尖道:“那座山怎么看著歪歪的?像沒長直的麥子,腰桿是彎的,看著就費勁,讓人心里都替它發(fā)緊,擔心它哪天就塌了?!?/p>
那山確實生得奇特,主峰歪斜,像被巨力掰過,山尖偏向東南,與周圍的山勢格格不入,石縫里滲出的水都往反方向流,在坡上沖出道歪歪的溝,溝里的石頭都被沖得圓滾滾的,像被揉過的面團,滑溜溜的。
邱癲子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眉頭微微皺起,額角的青筋跳了跳,像有小蟲子在爬,“那是‘撞桿山’,主沖煞。你家屋門若正對著它,氣脈就會被沖散,像被風吹亂的線,織不成布,縫不成衣,日子就過不順暢。這五年你家是不是總有些小磕碰?比如農具無故損壞,家禽莫名生病,連種的菜都比別家的矮半截,結的果子都不甜,吃著沒味道?”
黎杏花的臉瞬間白了,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那衣角被汗水浸得有些硬,磨著掌心發(fā)疼,能摸到布紋里的砂礫——那是早上喂豬時蹭的豬食渣,沒來得及拍掉,粗糲得像砂紙。
“還真是!去年春耕,汪東西的鋤頭突然斷了刃,那鐵是正經老鐵匠打的,摻了好鋼,按理說是斷不了的,當時他正刨地,差點傷了腳,現(xiàn)在想起來還后怕;前陣子家里的老母雞好端端就不下蛋了,找獸醫(yī)來看也查不出啥毛病,剖開一看,肚子里都是水,脹得像個小皮球,可惜了;還有我種的那二分地青菜,總比鄰家的黃,澆一樣的水,施一樣的肥,就是長不旺,炒著吃都發(fā)苦,不像鄰家的,甜絲絲的,孩子們都愛吃?!彼穆曇舭l(fā)顫,像被風吹得抖,“我們住了五年,從沒在意過這個,只當是運氣不好,現(xiàn)在想來,怕是這山在作祟,真是越想越怕,不知道以后還會出啥岔子?!?/p>
“別怕,”邱癲子擺擺手,語氣沉穩(wěn)得像塊壓艙石,掌心的老繭在陽光下泛著光,像鍍了層金,給人一種踏實的感覺,“氣脈是活的,能調。就像你給莊稼移苗,換個朝向就活了;像你給孩子改衣服,袖子長了剪一截,短了接塊布,總能合身,順順當當?sh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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