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整個陳家宅院里的海棠花,都似沾染了哀愁,提前凋零。
原本含苞待放的花苞紛紛墜落,落在青石板上,像是撒了一地碎玉;
父親將母親抱回屋時,腳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鉛,他平日里能輕松扛起數百斤的石料,此刻抱著虛弱的妻子,卻覺得手臂酸痛得幾乎抬不起來。
父親望著空蕩蕩的襁褓,那是母親早就備好的,用細棉布縫制,上面繡著精致的纏枝蓮紋樣。
他握著母親顫抖的手,那雙手曾為他漿洗衣物,為石工們縫補工裝,此刻卻冰冷而無力;
許久都沒有說話,唯有沉默在空氣中蔓延,像冬日的寒氣,鉆進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
窗外的風嗚咽著穿過窗欞,像是誰在低聲哭泣。
母親整日以淚洗面,眼睛紅腫得像核桃。
她不再去侍弄那些花草,也不再哼唱平日里愛唱的歌謠,只是抱著那兩件小小的嬰兒襁褓,坐在窗前發(fā)呆;
父親則默默承擔起安慰她的責任,他會在深夜里,陪著母親坐在海棠樹下,輕聲訴說著過往的回憶:說他們初遇時,她在河邊浣紗,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說大哥出生時,她咬著牙不肯哭,說要給孩子做個勇敢的榜樣;
他試圖用這些溫暖的記憶,撫平她內心的傷痛,可母親眼中的空洞,卻像深不見底的古井,始終填不滿。
等到我出生,依舊未能如父母所愿。
產房里的油燈亮了整整一夜,當穩(wěn)婆抱著我出來報喜時,父親正在院子里劈柴,斧頭舉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他望著襁褓中那個皺巴巴的嬰兒,沉默良久,最終為我取名“月韻”,盼能用名字賦予我一份女兒家的溫婉。
幼時的我膽小怯懦,像春日里躲在花苞后的幼蝶,經不起半點驚嚇。
鄰家的大黃狗搖著尾巴跑過,我都會嚇得躲到母親身后;
過年時放鞭炮,我更是要捂住耳朵鉆進父親的懷里;
別的孩子在田間追逐嬉戲,用泥巴捏小人,我卻總是躲在父親身后,用衣角半掩著臉,只露出一雙怯生生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熱鬧的世界。
后來我沉迷寫作,在板報、報刊發(fā)表文章時,特意取筆名為“月平”,期望能在文字世界里尋得一方安寧。
我常常坐在老宅的天井里,借著斑駁的陽光,在泛黃的稿紙上書寫著自己的心事;
那紙張是父親從縣城書店特意買來的毛邊紙,帶著淡淡的草木清香,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成了我童年最熟悉的旋律。
每當我寫完一篇文章,就會小心翼翼地將它收好,藏在床頭的木匣子里。
那木匣是父親親手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樟木,能防蟲蛀,里面墊著母親繡的藍布帕子;
匣子里漸漸積攢了厚厚一摞文稿,有描寫石場風光的,有記錄石工號子的,還有編造的神仙故事,每一篇都承載著我的喜怒哀樂。
久而久之,“月平”之名漸漸為人所知。
鎮(zhèn)上的小學校長見我文筆尚可,特意讓我負責校刊的編務;
逢年過節(jié),村里的祠堂要寫楹聯,族長也會來家里請我代筆;
而“月韻”這個本名,卻如同被時光掩埋的舊物,連家人提及的次數也愈發(fā)稀少,只有在父親偶爾翻看家譜時,才會輕聲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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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父親整日忙于設計施工圖紙、撰寫合同條款,常常顧不上石工隊的瑣事,年幼的我便成了隊里的“??汀?。
石場就在村子東頭的山坳里,順著青石板路走半柱香的功夫便到,遠遠就能聽見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像是大自然的交響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