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持修建的龍王廟梁柱,歷經(jīng)十年風(fēng)雨從未變形;
他設(shè)計的排水系統(tǒng),讓長生居在去年的百年大澇中安然無恙;
這些實績讓他的名字在方圓百里的匠人圈里,如同山巔的青松般令人敬仰。
可這份敬畏,卻在我這兒化作了層出不窮的“善意捉弄”。
石工隊的王三叔總愛用滿是老繭的手捏我的臉蛋,說要看看這小少爺?shù)哪樒な遣皇且蚕袼痰氖^那樣結(jié)實;
負(fù)責(zé)燒窯的李伯則會在出窯時,偷偷塞給我一塊剛燒好的陶哨,哨音雖不圓潤,卻帶著窯火的溫度。
自我大哥出生后,父母便盼著能添個女兒,將積攢的溫柔盡數(shù)給予。
大哥自幼隨父學(xué)藝,十三歲便能獨立打制簡單的石榫,性子也如頑石般硬朗,摔破了膝蓋從不會哭一聲,這讓母親總念叨著缺個貼心的小棉襖。
母親第二次懷胎時,家中特意請人在院角種下兩株西府海棠,說是等孩子出生,便能伴著花香長大。
那海棠樹苗是從三十里外的老花農(nóng)那里求來的,根系帶著原土用草繩捆扎,母親親手將它們栽進(jìn)早已挖好的土坑,坑底鋪著腐熟的羊糞,四周填著篩過的細(xì)土。
每日清晨,母親總會輕撫著微微隆起的腹部,對著海棠樹喃喃自語,眼中滿是溫柔與期待。
她穿著月白色的素布褂子,烏黑的發(fā)髻上別著一支銀簪,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身上,像是為她鍍上了一層光暈;
她會講述著對未來的憧憬:“等你長大了,娘教你繡海棠花,繡在你的嫁妝單子上;教你唱《采桑子》,在月光下的葡萄架下唱給你未來的夫君聽;還要帶你去錢塘看潮,去泰山看日出,讓你知道這世上的風(fēng)光不止長生居這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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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輕柔的話語,隨風(fēng)飄進(jìn)海棠花的花瓣里,仿佛也染上了母愛的芬芳。
春日里,海棠抽芽時,母親會用繡花針輕輕挑去葉芽上的蚜蟲;
夏日暴雨過后,她會仔細(xì)檢查花枝是否被狂風(fēng)折斷;
秋日落葉時,她會將金黃的葉片撿起來,夾在《女誡》的書頁里,說是要留給孩子做書簽。
然而,命運卻在那個霜冷的深夜悄然扭轉(zhuǎn)。
那是霜降后的第七夜,月亮被厚重的烏云遮蔽,只有幾顆寒星在天際閃爍。
母親惦記著南坡那片晚熟的麥子,說要趁著好天氣收割回來,否則一場秋雨便會讓麥粒發(fā)芽;
她披上父親的厚棉襖,提著馬燈跟著幾個農(nóng)婦往麥田去,棉襖的下擺掃過門檻上的艾草,留下淡淡的清香。
母親在麥田里收割最后一捆麥草時,意外突然降臨。
她彎腰割麥的動作突然僵住,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中的鐮刀“哐當(dāng)”一聲落在地上,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劇烈的腹痛來得毫無征兆,像是有把鈍刀在五臟六腑間攪動,她蜷縮在麥垛旁,冷汗浸透衣襟,將粗布棉襖的前襟洇出深色的痕跡;
凄厲的呼救聲劃破寂靜的夜空,驚飛了麥田邊柳樹上棲息的夜鷺,它們撲棱棱的翅膀聲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等族人匆忙請來接生婆,那盞馬燈的光暈里,母親的呼吸已經(jīng)微弱如絲。
接生婆是鄰村最有經(jīng)驗的張婆婆,她解開母親的衣襟查看,隨后搖了搖頭,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眼角;
那個尚未謀面的小生命,已隨著黎明前的寒風(fēng)悄然消逝;
馬燈的燈芯“噼啪”爆了個燈花,將母親蒼白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她的淚水如同破碎的珍珠,順著眼角滑落,在布滿塵土的臉頰上留下兩道清晰的淚痕。
那一夜,整個陳家宅院里的海棠花,都似沾染了哀愁,提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