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從未言明自己懂得心靈絲語推演術(shù),可平日里他撥弄算盤的模樣,卻總透著幾分神秘。
那把老算盤是用檀木制成,長約一尺八寸,寬七寸,邊角已被磨得圓潤,算珠是紫檀木鑲嵌銅芯,碰撞時發(fā)出的聲響清脆而悠遠,“噼啪“聲中帶著一種跨越歲月的厚重感,仿佛能穿透時空,與百年前的賬房先生對話。
在我們老家,算盤可不是尋常的計算工具。
于懂行之人手中,它能溝通陰陽、斷吉兇,與道家占筮之法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村西頭的胡瞎子就常說,午夜子時將算盤倒扣,能聽見逝去先人的嘆息;
若在算珠上灑些糯米,還能測出家中物品的方位。
據(jù)說在很久以前,村里的先輩曾用算盤推演節(jié)氣變化,預(yù)測農(nóng)事收成,幫助族人度過災(zāi)荒。
道光年間的大旱,便是先祖陳敬之用算盤算出“東南有活水“,帶領(lǐng)村民挖渠三里,引山泉水灌溉,才保住了半村人的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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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立下大功的算盤如今供奉在祠堂,算珠上還留著當(dāng)年先祖汗?jié)n浸出的深色印記。
每逢大旱或洪澇之年,先輩們便聚集在祠堂,以算盤為器,溝通天地,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
他們會在算盤前擺上五谷、清水、艾草,由族中長者念誦《農(nóng)事占》:“珠動則氣行,數(shù)定則雨降,三盤合太極,五谷自豐登。“
父親撥弄算盤時,神情專注而莊重,眼神中透著一絲敬畏,算珠在他指尖上下翻飛,那節(jié)奏仿佛暗藏著天地間的韻律——時而疾如驟雨,時而緩若流泉。
偶爾發(fā)出的輕微聲響,就像在和神秘力量對話,每一次算盤珠子的碰撞,都像是在打破現(xiàn)實與未知世界之間的一層薄紗,隱隱約約能窺探到一些神秘的影子。
待我長到七歲,父親傳授我珠算時,我才知曉,他所用的算法名為“腩襟來的算盤“。
這名字源自一本泛黃的手抄本,據(jù)說這算法傳承自古老的道家秘術(shù),能在計算中窺見天機,每一個數(shù)字的撥動,都蘊含著對天地大道的感悟——“一為太極,二為兩儀,三為三才,四為四象“,父親邊教邊解釋,“算珠的上下,對應(yīng)天地陰陽,檔位的前后,象征古今流轉(zhuǎn)“。
父親說,這算盤上的每一顆珠子,都代表著一種力量,天盤的珠子屬陽,地盤的珠子屬陰,只有心懷敬畏,才能真正掌握其中的奧秘。
他還告訴我,在撥動算珠時,要用心去感受,仿佛與天地同頻,方能領(lǐng)悟其中真諦——就像農(nóng)夫感知墑情,漁人辨別水流,珠算的要義不在手而在心。
那天,陽光透過云層灑在工地上,碎石閃爍著點點光芒,宛如鑲嵌在大地上的星辰。
石英石反射出刺眼的亮斑,云母片則泛著柔和的珠光,連最普通的石灰石都在光影中顯露出細密的紋理,仿佛大地將珍藏的珠寶都鋪陳開來。
我也在工地上玩耍,對于大人們的閑言碎語,我并不在意——他們無非是重復(fù)著“老矮子撞了邪“或“祖上顯靈“之類的猜測,這些話遠不如石縫里的螞蟻搬家有趣。
我一門心思全放在碎石上刻畫那個“席“字,這是三天前父親教我的第一個字,他說:“記住這個字,就像記住自家的門檻?!?/p>
我深知,若當(dāng)天不反復(fù)練習(xí),這個字很快就會從我的記憶中消失,就像清晨的露珠,在陽光照耀下轉(zhuǎn)瞬即逝。
孩童的記憶如同篩子,能留住的往往是最觸動心弦的片段,而這個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字,卻像生了根的種子,在我腦海中占據(jù)著特殊的位置。
在我小小的心中,這個字仿佛有著特殊的魔力,吸引著我不斷去書寫,去探索它的奧秘。
我總覺得,當(dāng)我寫下這個字的時候,能感受到一種奇妙的聯(lián)系——指尖與石頭接觸的震動,空氣中彌漫的石粉氣息,遠處傳來的錘鑿聲,都在這一刻匯聚成某種暗號,仿佛與某個神秘的世界有了一絲交集。
我常?;孟?,這個字或許是打開神秘世界大門的鑰匙,只要我能真正理解它、寫好它,就能走進那個充滿奇幻的世界——那里或許有會說話的石頭,能預(yù)知未來的泉水,還有父親故事里那些騰云駕霧的仙人。
“席“字結(jié)構(gòu)復(fù)雜,對于年幼的我來說,書寫難度極大。
它不僅有上下結(jié)構(gòu)的組合部分,還有上頭的“廣“字頭、“廿“字頭,筆畫交錯,宛如迷宮。
我總把“廣“字頭寫成“廠“字,把“廿“字頭畫成兩道平行線,惹得路過的石匠哈哈大笑:“月平畫的是豬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