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到后山發(fā)現(xiàn)了一窩野蜂蜜,改天可以去取,不知怎的,就提到了陳家老宅子,李大爺搖著頭說,那并非憂樂溝第一好的屋基地,語氣中帶著篤定,仿佛他親眼見過那更好的地方。
那個時候,還沒有電,沒有電器,也沒有收音機(jī),夜晚的娛樂很少,黑暗像一塊巨大的幕布,籠罩著村莊,只有家家戶戶的煤油燈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飯后都是由當(dāng)家人陪著客人聊天來打發(fā)時間,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燈芯跳動著,在墻上投下晃動的影子,說著家長里短,分享著生活的點滴,張家的孩子考上了學(xué)堂,李家的母豬下了崽,這些瑣碎的事情在夜晚的閑聊中都變得生動有趣。
那時家父已有三分酒意,臉頰微紅,像染上了晚霞的顏色,眼神卻依舊清明,思路清晰;李大爺則有八分——這是家父刻意把控的度數(shù),既要讓李大爺放松暢談,酒酣耳熱之際更易吐露心聲,又不至于喝醉失言,說出不該說的話,父親向來處事周到,考慮周全。
飯后,媽媽收拾著碗筷,碗碟碰撞發(fā)出清脆的“叮當(dāng)”聲,父親和李大爺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繼續(xù)聊天,八仙桌是用上好的柏木打造,桌面光滑,能看到木材的紋理,桌腿粗壯,刻著簡單的花紋。
媽媽安排我在堂屋角落,借著家父與李大爺聊天的燈光,那燈光昏黃而溫暖,在墻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如同皮影戲一般。
我老老實實地用比我巴掌大幾倍的菜刀,那菜刀沉甸甸的,鐵制的刀身泛著寒光,我得用兩只手才能勉強(qiáng)握住,刀柄上纏著布條,防止打滑,削著比我拳頭大十多倍的大紅苕,紅苕是本地的品種,表皮粗糙,帶著泥土,呈長圓形,重量足有兩斤多。
我格外專心,心里想著要把紅苕削得干干凈凈,不能浪費一點,紅苕皮削得薄而均勻,露出里面淡黃色的果肉,而且要削夠明天早上和中午兩餐用的量,早上煮紅苕粥,中午蒸紅苕,這是媽媽交給我的任務(wù)。
這活兒對于大人來說,也就幾分鐘的事,可對小小的我而言,十分艱難,每一刀都要使出渾身力氣,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顫抖,刀刃笨拙地在紅苕上移動,時不時會削到手上,雖然不疼,但也讓我更加小心,手指緊緊握著刀柄,眼睛死死盯著紅苕,可能得花上好幾個小時,但我沒有絲毫抱怨,這是我的任務(wù),我一定要親手完成,不能讓媽媽失望,小小的身軀里透著一股倔強(qiáng)。
如此一來,本應(yīng)調(diào)皮搗蛋的我,便沒有去打擾任何人,安靜地在角落里做著自己的事,像一只乖巧的小貓,聽著他們的談話,那些話語像一顆顆種子,落在了我的記憶里,生根發(fā)芽。
那時我才三歲多,雖然年紀(jì)小,但在專心做自己事情的同時,也能留意旁邊的事,耳朵像小雷達(dá)一樣,捕捉著他們的對話,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耳中。
因為我的耳朵沒跟著手忙腳亂,所以聽到了家父和李大爺?shù)膶υ挘切┰捳Z像種子一樣,落在了我的記憶里,即便歲月流逝,也未曾磨滅。
我能記住這個片段,或許在我小小的私心里,對李大爺吃了那么多我家的第一美味有些不滿,覺得他占了便宜,記住他的話也算是我收回的一點“代價”吧,現(xiàn)在想來,那時的想法真是天真可笑,如同孩童爭搶糖果一般幼稚。
我當(dāng)然記不全所有內(nèi)容,但能記住一些關(guān)鍵的話語,再根據(jù)后來的了解還原一些,拼湊出當(dāng)時的情景,如同拼圖一般,將碎片組合成完整的畫面。
父親是個健談的人,性格開朗,能說會道,與人交往總能很快熟絡(luò)起來,臉上總是帶著笑容,像冬日里的陽光,溫暖而親切。
我哥遺傳了他這點,嘴巴伶俐,能說會道,父子倆常常因為一些小事爭論不休,比如爭論誰家的莊稼長得好,誰的手藝更精湛,卻也增進(jìn)了感情,每次爭論過后,關(guān)系反而更加親密。
后來媽媽失去第二胎后生下了我,或許是經(jīng)歷了波折,我的個性與哥哥的個性有了很大不同,就好像哥哥是玄幻類,活潑外向,充滿想象力,總愛說些天馬行空的故事;而我卻成了鄉(xiāng)土類,沉穩(wěn)內(nèi)斂,更關(guān)注身邊的事物,喜歡觀察螞蟻搬家、蜜蜂采蜜,不是一類“作品”,卻都是父母的心頭寶,父母對我們的愛同樣深厚。
我汲取了哥哥的教訓(xùn),知道太過調(diào)皮會惹父母生氣,哥哥曾因爬樹掏鳥窩摔斷過腿,讓父母擔(dān)心不已,從小就是個苦大仇深、不愛言語的悶葫蘆,其實肚子里的話比誰都多,心里裝著許多疑問和想法,為什么天是藍(lán)的,為什么水會流動,只是一直一副“知音少,弦斷有誰聽”的模樣,不輕易表達(dá),心中的話存放數(shù)十年也不輕易對人傾訴,習(xí)慣了自己消化,如同將秘密藏在心底的寶盒里,從不輕易示人。
結(jié)果就是父親和哥哥朋友遍天下,走到哪里都有人打招呼,熱情地邀請他們進(jìn)屋喝茶;而我的友人一生都寥寥無幾,只有幾個知根知底的發(fā)小,從小一起長大,見證了彼此的成長,卻也能相伴一生,各有各的活法,沒有優(yōu)劣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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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爺猛地把旱煙鍋在鞋底上重重一磕,“啪”的一聲,火星四濺,在昏暗的燈光下格外顯眼,如同夜空中綻放的煙花,好似要磕出多年的心事,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和見聞,都隨著火星一同迸發(fā),不再隱藏。
隨后又麻利地從煙袋里掏出煙絲,煙袋是用皮革制成,上面繡著簡單的圖案,裝著自家種植的煙葉,曬干后揉成絲,裝上一鍋,用火柴“噗”地一口點燃,火柴劃燃的瞬間發(fā)出“嗤”的聲響,火苗舔舐著煙絲,冒出嗆人的煙霧,煙霧呈青灰色,帶著濃烈的煙草味,他深吸一口,煙霧從鼻孔和嘴巴里緩緩?fù)鲁?,在他面前形成一團(tuán)霧氣,那被煙熏得發(fā)黃的臉上,皺紋里仿佛都藏著歲月的故事,一雙眼睛在昏暗燈光下炯炯有神,透著一股執(zhí)拗勁兒,仿佛看到了什么珍貴的寶貝,眼中閃爍著光芒。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子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震得桌上的空碗都輕微晃動,碗沿與桌面碰撞發(fā)出“哐當(dāng)”的聲響,大聲說道:“陳師傅,我常到你們這條溝來割草、放牛,走遍了這里的山山水水,熟悉每一條小溪,每一座小山,對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