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楊凈玄長得人高馬大,實際卻是個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典范,以曉之以理為上策,打之以戒尺為下策,每次教訓(xùn)人不是背書就是抄書,朱菀最怕這個,立刻蔫了。
宋渡雪也沉聲道:“瀟湘?!痹捓飵Я诵┴焸洌瑸t湘咬咬嘴唇,雖然滿臉怨憤,還是低下頭不說話了。
楊凈玄先前聽到招呼,幾個眨眼就從城墻上出現(xiàn)在了城門前,朱英話音剛落,她大師兄氣急敗壞的碎碎念已經(jīng)灌進了耳朵里:“來什么來,你當是來秋游的嗎!真不知道師叔為什么要放你們出來,我明明反復(fù)強調(diào)了危險,唉,真是懼而來之,怕什么來什么……”
朱英和朱菀心中都道大事不好,要是不趕緊阻止他,這研究道學(xué)的師兄能嘴碎地念上她們一整晚,想到這里,朱英忙出聲問:“師兄,我爹到底怎么了?!?/p>
楊凈玄的聲音戛然而止,半晌才道:“一時半會說不清。”
朱英胸膛里的一顆心立刻懸了起來。
連她這個能把人念叨死的師兄都說不清,到底是有多大問題?
奉縣位于蜀地的群山腳下那一丁點寬的平坦地方里,縣城不算大,里面滿打滿算也不過一萬來人,是距離閭山最近的一座小郡縣。
范家宅邸落在奉縣城最熱鬧的街道中,宅前鎮(zhèn)著兩只石獅子,烏頭門就開了三扇,屋檐上吊著三盞花梨木的四季平安燈,燈壁題滿了字,在夜風中緩緩旋轉(zhuǎn)著,酒樓內(nèi)的歡歌笑語不斷從不遠處的橫街傳來,單看這副景象,倒是和平得很,全然沒有內(nèi)藏厲鬼的恐怖之感。
楊凈玄閉目斂息片刻,指尖泛起靈光,開始挨個給每個人畫護身符文,一邊畫一邊叮囑道:“進去以后最好不要亂摸亂碰,也不要亂說話,不要單獨行事,尤其是你,朱英,聽到?jīng)]有。那鬼至今都還沒露出任何蹤跡,你們?nèi)f事小心點,別惹禍上身。唉,早知道就該發(fā)道傳音符把凈知師弟喊回來,誰知島上人手已缺乏到這個地步,今年的中元不太平啊……”
還不待朱英自告奮勇,楊凈玄收回手,理也不理她:“行了,跟我來,聲音放輕些?!蓖崎_正門,院內(nèi)不知為何沒有亮燈,分明天還沒完全暗下來,隔著一道門縫往里看,卻是黑黢黢一片,幽幽飄出蜜一樣糜爛的桂花香。
朱英本是毫無懼意,卻在楊凈玄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宮燈、烏門、花香、晚風、遠處的喧囂,朱菀拉住她胳膊的手,還有站在門口的楊凈玄投來的視線,所有這些五感冥冥之中匯成了一道若有若無的靈感。
那一剎那,朱英好像全身血流驟停,周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
危險,極度危險。
“阿英?你怎么了?”楊凈玄察覺到朱英的反常,以為她那招陰的體質(zhì)又出了問題,皺著眉三兩步走到她面前,欲伸手探她神識。
朱英飛快地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適應(yīng)了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對于這種捕風捉影沒有證據(jù),又會害人擔心的事,她不打算散播,因此后退了一步,含糊道:“沒……范家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楊凈玄將信將疑,但看她神色如常,似乎的確沒事,便道:“先進去再說。”
出乎幾人的預(yù)料,這范府從外邊看不大,進去才知別有洞天,整個宅邸的面積竟然還不小,大門后的照壁上浮雕了一副頗為恢弘的山水畫,院內(nèi)用直欞琉璃窗的回廊繞成大大小小數(shù)個小庭院,假山奇石,碧苔紅葉,亭臺連廊之間,一盆盆明艷的菊花開得正濃。
就是整座宅子都寂靜得詭異。
楊凈玄在指尖捏了個照火訣,一邊帶著她們在游廊間快步穿行,一邊壓低了聲音解釋:“大約是從今年四月初起,范家府中就陸陸續(xù)續(xù)有下人忽然患上癔癥,最初只是做噩夢,大約一月后癔癥發(fā)作,便會舉止瘋癲,畏強光,厭噪聲,胡言亂語,醒來后卻又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這些事。再過十幾日,不僅犯病時間變長,還會開始落發(fā)。持續(xù)兩月后,染上瘋病之人的頭發(fā)、指甲還有皮膚全會脫落,徹底變成一個瘋子,然后死于自己的種種瘋癲舉動?!?/p>
朱英聞言,皺起眉頭思索了一陣:“這是什么鬼?書上記載厲鬼殺人時只需幾個晝夜,此鬼卻要拖足足上幾個月,厲鬼真的需要這么久嗎?”
“不知道,其實我們也是昨天才見到第一個染上瘋病,發(fā)瘋而死的人。”楊凈玄無奈地搖搖頭:“最初得癔癥的那幾個下人都被趕出去了,等到后面人數(shù)越來越多之時,范家怕事情傳開,將他們?nèi)缄P(guān)在了地下堀室里,我們才能看到人。”
“也就是說這種惡詛甚至可能會拖不止兩個月,”他回頭深深看了朱英一眼:“七月半,鬼門開,人間陰氣大盛,也許會影響發(fā)作時間?!?/p>
朱英安撫地摸了摸被裝神弄鬼的楊凈玄嚇得炸了毛的朱菀,又問:“范家從哪里惹上的厲鬼?”
楊凈玄又嘆了口氣:“他們自稱是毫不知情,不過,唉。”
稍懂些神仙鬼怪之事的人皆知,雖然厲鬼也可能被困在某個物件中,拿來禍害無辜的人,但那都是極少數(shù)的情況,大多數(shù)厲鬼都是被困在自己的怨氣所在地的,也就是說,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朱英思忖片刻:“現(xiàn)在總共有多少人中招了?”
楊凈玄推開小院老舊的木門,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拖得老長,苦笑一聲:“如果按照夜夜做惡夢來算的話,那就是范家所有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