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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潼關(guān)令（8）（第2頁）

朱英沒放過這一點(diǎn)小動作，驚呼道：“他眨眼了！有效果！”

宋渡雪的表情卻沒那么好看。

他分明心中早有預(yù)料，卻垂下眼簾，未置一詞，撫琴的指尖又多添了幾分力，生生把輕佻歡喜的艷曲彈出了咬牙切齒之感。

朱英聽出了不對，但還未等她詢問，琴曲已至高潮。

那方才還喧囂繁榮猶如歡宴的琴音竟然急轉(zhuǎn)直上，從吵鬧的按音剎那轉(zhuǎn)為清越的泛音，仿佛猶在聽眾耳畔的歡鬧不過鏡花水月一場空，等到鏡破水流，夢醒之后，眼前仍是一片遼遠(yuǎn)的孤寂。

鬼王又眨了眨眼，這回他眨眼的動作十分緩慢，先重重地合上眼皮，再緩緩睜開，不像人慣常眨眼的速度，而像是……在流淚一般。

朱英隱約瞧見他薄唇微分，好像喃喃了兩個字。

她分辨了許久，確信不是自己眼花，才遲疑著小聲問：“宋渡雪，你有沒有看見他好像……”

“……景弘?！鼻俾曮E然一斷，宋渡雪再也彈不下去了，他猛地按平琴弦，徒留一陣低沉的蜂鳴：“他念的是景弘。”

“景弘？”

朱英皺了皺眉，這是什么意思？

宋渡雪氣得手都在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半晌后才答：“景弘……是蔣瑜的字，我彈的是他所譜的名曲，朱樓夢斷。”

這下朱英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吃了一驚。

她雖然沒讀過尋常私塾的四書五經(jīng)，道法之外約等于文盲，蔣瑜還是聽過的。那畢竟是位憑一己之力給前朝續(xù)了一百年命的大宰相，美名至今仍流傳在許多頌詞中，夙心原本就是他的琴。

“他認(rèn)識蔣相？”這就是說，無名鬼王可能是位三百年前的人。

“不止。你還記得他的武器是什么嗎？”宋渡雪聲音沉沉，一雙明眸里好像燃著火，朱英愕然回想起那把流光似的銀色長槍，即便已成了鬼槍，槍身仍然亮如白虹：“是……”

她忽然想通了什么，猛地回過頭去，難以置信地看向面目空洞的鬼王。

“是槍。那把槍是長絕。”

“這鬼王，是司馬徹將軍?！彼味裳┖莺莸匾Ьo了后槽牙：“這些外族人，竟敢、竟敢……”

毋需他說完后半句，在將司馬徹這耳熟能詳?shù)拿峙c身前宛若行尸走肉的呆滯鬼王聯(lián)系到一起時，朱英便能理解宋渡雪的憤怒了。

三百年前，大梁國力漸衰，北疆察金國對南方肥沃的平原虎視眈眈，聯(lián)合西域一同對梁宣戰(zhàn)。彼時梁國乾德帝性軟弱怯懦，聽信奸臣讒言，命駐守北疆的軍隊(duì)棄城保京，放棄邊關(guān)。

大部分守軍將領(lǐng)均選擇了遵皇命，全軍后撤幾十里，將邊陲小城中手無縛雞之力的梁國百姓交給野獸一樣的蠻人蹂躪，唯獨(dú)鎮(zhèn)守潼關(guān)的司馬徹將軍置若罔聞。

乾德帝連發(fā)七道金令，甚至斷了他的軍餉，也未能讓他撤離一步，只回了一句：“將軍守國門，天經(jīng)地義。臣誓死不退。”

等數(shù)月后援軍趕到時，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潼關(guān)雖然血流成河、尸橫遍野，司馬將軍與他的兩萬守軍也已在與胡人騎兵的交戰(zhàn)中死傷殆盡，連個全尸都刨不出來，但潼關(guān)往后，竟一城未失，城中無論男女老少皆愿為殺蠻人拋頭顱灑熱血，寧可關(guān)上城門餓死城中也絕不愿將國土拱手讓人。

如果不是直通江北平原的潼關(guān)完好無損，大梁絕不可能如此輕松地組織反擊，也不可能如此順利地收復(fù)失地。不如說若是果真如此，胡人鐵騎南下入平原后，梁國還留不留得住都不一定。

有人說這是天佑大梁，也有人說此乃國士無雙，但無論如何，沒有司馬徹，后世三百年絕不會是如今這般模樣。

可是這些外族人，竟敢將戰(zhàn)死沙場的英魂拿去互相蠶食、煉成惡鬼，讓他們魂飛魄散，不得轉(zhuǎn)世，簡直……朱英將指骨捏得嘎嘣作響。

不可饒恕。

她沉聲道：“你能確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