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面面相覷,巧云“噗嗤”笑了,細(xì)聲細(xì)氣道:“剛開始會很疼很疼,喉嚨里卡著一團(tuán)氣,不管怎么使勁都吸不上來,不過很快就不疼了,像是線團(tuán)一樣慢慢地散開了,一邊往下沉,一邊往上升……聽說這個就叫‘魂歸天,肉歸地’,但是如果死的時候一直想著什么,讓魂魄沒法飛走,就會變成鬼?!?/p>
瀟湘忽然插嘴:“只要想著什么,就會變成鬼了嗎?要想什么呢?”
巧云眨了眨眼睛:“我想的是報仇,我想讓那個把我推下山崖的人償命,我一直想一直想,只剩下這一個念頭,等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殺了好多過路人,被拘魂使找上了?!?/p>
瀟湘默默垂下眼簾,絞緊了手指:“那如果沒有變成鬼,是因為執(zhí)念不夠深么?”
巧云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扭頭凝視她片刻,才慢慢地道:“不一定,除了執(zhí)念以外,還要有天時和地利。而且化鬼一點也不好,瀟湘姐姐,歸于天際,然后投胎轉(zhuǎn)世,這樣才是對的,鬼是錯的,是不完整的,像一塘什么也沒有的死水?!?/p>
“有時候我也會想,我連那個害死我的人長什么樣子都已經(jīng)不記得了,卻因為恨他而變成了這樣,真的值得嗎?為什么不全部放下,重新開始呢?”
瀟湘沉默片刻,輕聲道:“可你當(dāng)初一定是非常想要報仇,想到寧愿為此放棄一個新的開始,才會變成這樣?!?/p>
“是啊,我當(dāng)初一定是這么想的,我當(dāng)初一定覺得很值得。可奇怪的是,現(xiàn)在卻反過來了,報仇給我的歡喜已經(jīng)不在了,痛苦卻還在,所以我又不明白了。”
“……”
巧云盯著自己畸形的腿腳,小聲道:“幸虧還有酆都,只有在酆都內(nèi),我才能像個人一樣與你們說話,只要離開了這里,就會變成一個失心瘋的惡鬼。我一點也不想變成那樣?!?/p>
朱菀恍然大悟:“難怪有那么多鬼愿意留在城里?!?/p>
巧云笑了笑:“也不一定都是自愿,很多厲害的大鬼就一直想離開酆都,回陽間逍遙,但陰君不放他們走。”
朱菀唯恐天下不亂道:“那要是不聽他的,偷偷跑掉呢?比如說中元出去玩之后,干脆就不回來了,他又能怎樣?”
巧云睜大眼睛道:“沒人會這么干的,我們都和陰君簽了契約,擅自逃跑是違約,代價非常非??膳?,比永遠(yuǎn)留在酆都可怕一千倍?!?/p>
瀟湘問:“代價是什么?”
巧云搖頭:“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大家都不記得了?!?/p>
朱菀迷惑道:“你們都不記得,又怎么知道有多可怕?”
“因為有鬼曾經(jīng)逃過。”巧云道:“六十多年前,有一對拘魂使試圖在中元當(dāng)夜趁亂逃走,還找了人幫忙,但陰君甚至沒有出手,他們就灰飛煙滅了?!?/p>
朱菀嚼著果脯,聽得津津有味:“怎么灰飛煙滅的?”
“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可能只有當(dāng)時幫他們逃走的人才知道。城中所有鬼都聽過那個名字,但還沒有誰從她那里問出真相——或許即便問出來了,也不能說吧?!?/p>
瀟湘吃驚道:“這個人在陰君眼皮子底下幫助酆都的鬼逃跑,居然還再敢回來?是誰,這么膽大妄為?”
巧云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我記得以前叫寧蘭,現(xiàn)在……好像叫寧亂離。”
*
寧亂離從一間不起眼的破舊小院中走出,這條街道不同于別處,路上行人寥寥無幾,也沒有小鬼敲鑼打鼓吹嗩吶,不多的幾盞燈籠漫不經(jīng)心地懸在頭頂,水渠中污水橫流,轉(zhuǎn)角殘留著暗色的污垢,沒人想深究那是什么。
她腳下拐了幾個彎,輕車熟路地轉(zhuǎn)進(jìn)一條空蕩蕩的近道,忽然頓住腳步,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不會吧,拓跋家是徹底把你逼急眼了,打算頂風(fēng)作案么,扶弼阿干?”
既然已被她道破,扶弼也就收了法術(shù),悄然現(xiàn)身,面具下傳出他冷淡的聲音:“你不愿配合,我自然只能強(qiáng)搶?!?/p>
寧亂離“哈哈”笑了幾聲:“真是好聽話的一條狗,我只是好奇,你搶得這么積極,到時候是打算叼在嘴里獻(xiàn)給主人呢,還是藏在背后刺向主人呢?”
“別把我跟你相提并論。”
“是是是,我們最忠心耿耿的扶弼阿干,豈能與我這等賤婢做出同等卑劣之事?瞧,有我之鑒在前,他們竟然還放心讓你獨(dú)自帶著小少主來鬼城,可真是情深似海、情比金堅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