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卻說得十分在理,圍觀眾人皆默默地點頭,連宋渡雪也語塞了。他懷疑此藥來路不明,恐怕背后有鬼,卻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對凡人來說,沒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
比起近在眼前的病痛,誰會考慮遠在天邊的風(fēng)險?
朱英見他緊抿著嘴唇,似乎不大高興,遲疑片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剛想說什么,靈感卻猝不及防地被觸動,猛地轉(zhuǎn)身往長街另一頭看去,正好看見一名披著黑袍的人,立在擁擠的人潮之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
那黑袍人似乎沒料到朱英會察覺,愣了一愣,轉(zhuǎn)瞬便沒了蹤影。
雖不過匆匆一瞥,但朱英的直覺告訴她,那是個修士。
毫州城內(nèi)還有別的修士?倒也不奇怪,畢竟毫州本就是個大城,郭刺史也曾經(jīng)找到過好幾個方士,可這人卻藏頭露尾,偷偷摸摸的,不像什么好人。
朱英立刻拿定主意,說出口的話也拐了個彎,宋渡雪只感覺一陣風(fēng)從身側(cè)卷過,輕飄飄甩下句:“我去去就回?!钡人磻?yīng)過來,再想詢問時,哪還有半點人影?
宋渡雪嘴角抽了抽,心情頓時再差也沒有了,擰緊眉頭問朱慕:“她去哪了?”
朱慕指了個方向,不過以他的修為,尚不能完全看清朱英的動作,遂問:“我去找她?”
宋渡雪徒勞地搜尋一圈無果,收回視線,咬著牙殃及池魚道:“你想去就去,問我干什么?”說罷頭也不回地逆著人流往外走,剩下朱慕滿臉疑惑,不知道他又是生的哪門子氣。
不過鑒于他乃朱慕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棋友之一,朱慕還是大度地包容了宋大公子比六月天還難測的臭脾氣,任勞任怨地跟了上去。
朱英惹完人就跑,毫無公德心,這會兒正追人追得心無旁騖,一路追到另一片市集去了。此地遠沒有方才的百草市熱鬧,行人寥寥無幾,不少商戶甚至連門都還沒開,伙計們都東倒西歪的,懶散地打著呵欠。
那黑袍人并沒有掩蓋行蹤,仿佛是有意要等她來,朱英便從善如流地來了,也很想看看此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在商鋪錯綜復(fù)雜的巷道之間拐過幾個彎,眼前只剩一條寂靜無聲的死胡同,兩側(cè)皆為高墻,遮住了逐漸西斜的天光,顯得巷內(nèi)尤為昏暗,有如傍晚。
朱英才踏進去,腳下便響起一陣滯澀的“咕嚕?!甭暎皖^一看,腳下青石縫中竟涌出了猩紅的軟泥,須臾將整條暗巷淹沒,化為一片黏稠的泥沼。
陷阱?
朱英謹(jǐn)慎地一躍而起,避開紅泥,踩在墻面突出的燈籠架上,瞇了瞇眼睛。這東西顯然是早就布好的,說明此人已經(jīng)在毫州城內(nèi)潛藏很久了。
一言不發(fā)就動手,看來對方并不想和她交談,難道……
正思索時,身后忽然一陣腥風(fēng)襲來,朱英想也不想地往前一倒,勾住燈籠架,整個人凌空蕩了一圈,就看見那襲擊她的黑袍人站在巷口,袍中探出一雙柔若無骨的手掌,掌心赫然凝聚著黑色的煞氣。
果然,魔修!
這就的確沒什么話好說了,莫問瞬間出鞘,化作一道漆黑的殘影,劍氣直指黑袍人的眉心。那人見狀一愣,似乎沒料到自己招來的竟是個劍修,手訣倉促間一變,煞氣凝結(jié)成一面護體罩,艱難地?fù)踝×诉@一劍,靈氣與煞氣僵持不下,空氣霎時都凝固了。
不過比耐力,憑他稀松的法術(shù),根本擋不住朱英鋒銳無雙的劍鋒,很快,煞氣一方威勢漸弱,鴉青色的護體罩哆哆嗦嗦,眼看要碎,而長劍仍舊巋然不動,那人又摸出張符,咬著牙一把捏碎,四面八方陡然刺出數(shù)十只觸手般的細長虛影,將朱英的劍與人皆籠罩在內(nèi),他自己則飛快往外退去,似乎想跑。
面對黑壓壓地卷向她的觸手,朱英渾不在意,靈活地幾個閃身,躲過接連幾條朝她擊來的大觸手,手臂一抬,莫問倏地飛回手中,目光穿過層層盤繞的觸手,越過整條窄巷,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黑袍人逃跑的背影。
方才察覺到對方有意等待,朱英追得也不著急,甚至故意收斂了護體靈氣,讓自己看起來像是才筑基,這會兒差不多探清對方底細,也就能動真格了。
黑袍人拼命逃出了數(shù)里外,自以為脫身,方才松了口氣,誰知下一刻,身后卻傳來悶雷般的轟鳴,登時驚恐地扭過頭。
朱英一式崩山劈出,暴怒的劍氣切瓜砍菜般把擋路的觸手和淤泥全碾成了渣,又幾息之間奔出數(shù)里,正好瞧見他難以置信的表情,也不廢話,一招追魂轉(zhuǎn)瞬即至,直接將人捅了個對穿。
“我大老遠地追過來,閣下招呼也不打一聲,跑什么?”
她就保持著這個把劍插在人肩頭的姿勢,朱唇輕啟,陰森森地問,簡直比鬼還像鬼。
“難道……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黑袍人兜帽底下是張油光水滑的圓臉,臉蛋紅潤得好像每天拿人參蟲草當(dāng)飯吃,此刻卻因為恐懼而泛白,透出種滑稽的粉色,突然間神色由驚轉(zhuǎn)怒,手掌軟蛇般探出,表情猙獰地打出一擊,仿佛想和她同歸于盡。
朱英始終防著他還有后手,立刻飛起一腳將人踹開,迅速后退,卻聽“嘭”的一聲,那黑影竟化為一團渾濁的黑煙,散去后人已不見蹤影,只剩下一件空蕩蕩的袍子,以及一張用來替死的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