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十六朝古都,金陵的歷史算起來也沉得能壓死人,城墻遺跡壘著遺跡,城里隨便哪塊地皮往下挖一挖都能刨出東西,但可能因為這十六朝不是逃難南下的,就是多災(zāi)短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兒的風(fēng)水不好,整座城雖然氣派,卻談不上有多威嚴,在數(shù)千年循環(huán)往復(fù)的興與亡中泡出了一身醉生夢死的繁華。
陳清晏早在進城時便通報了身份,換回親王服飾,由衛(wèi)兵護送另乘一輛馬車進宮面圣了,余下的人則直接去魏王府。
馬車在城內(nèi)行得極慢,朱菀終于得見她心心念念了快有一月的金陵城,興奮得坐立難安,恨不得下車去和馬并排跑:“這些姐姐們臉上畫的都是什么?好漂亮啊??炜茨沁?,那是什么東西?呼哇,好香的肉湯味,我肚子都要咕咕叫了!”
瀟湘使勁把她往回拽:“乘車時不能掀簾東張西望,你別給殿下丟人!”
宋渡雪瞥見朱英雖然端坐不動,卻也在好奇地往外望,漫不經(jīng)心道:“沒關(guān)系,讓她看吧,又沒有禮官盯著。”
“聽見沒有?”朱菀得意地沖瀟湘做了個鬼臉,后者這才忿忿作罷。
朱英也是第一回踏進皇都,好奇的確有,但不像朱菀那么興致勃勃,說實話,凡人的市井街巷在她眼里都一個樣,哪怕金瓦紅墻的宮城,比起三清宮來也不過凡物,她真正感興趣的是城內(nèi)走動的人。
一路過來,她已經(jīng)感覺到至少十位修士的氣息了,境界雖然不高,但數(shù)量實在多得奇怪,這里不是凡間嗎,怎么有這么多修士出沒?
轉(zhuǎn)過頭問:“城內(nèi)的修士不少,是因為同塵監(jiān)嗎?”
“可能還有聞風(fēng)來投機的散修?!彼味裳┐怪燮?,并不看她:“問道仙會上一鬧,世間散修都知大禍將至,急著抱團尋得支持,若不攀附宗門,凡間的帝王也是個不錯的靠山?!?/p>
這話雖然只是陳述事實,朱英卻聽出了一些別樣的意味,思忖片刻道:“難道這就是他的目的?”
細想起來,無論是青萍山莊還是寧亂離,皆在向外傳達一個信號——皇帝家里還有余糧。世族宗門容不下的,皇帝能容,窮山野水養(yǎng)不起的,皇帝能養(yǎng)。
“誰知道呢?”宋渡雪涼薄地勾了勾嘴角,“我的好姑父在想什么,我可不敢妄論。”
朱英眨眨眼,直覺他這會兒心情不大好,沒敢繼續(xù)追問。
自從離開毫州,已經(jīng)過去十來天了,雖然宋渡雪看上去舉止如常,她卻總感覺哪里隱隱的不對勁,非要說的話,就好像是故意在……疏遠她?
可是為什么呢?朱英納悶地想,又反思了一遍自己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趕路途中無事可做,她基本都在靜坐修煉,偶爾出去晃一圈獵個野味,實在是規(guī)矩得無懈可擊,要是連這也能惹到宋大公子,那她只能以后都繞著他走,干脆別出現(xiàn)算了。
幾人各懷著心事,馬車緩緩駛過半個金陵城,在魏王府門前停下。這宅子好像曾經(jīng)屬于某個富得流油的豪紳,抄沒后賞賜給了陳清晏,傍著九曲青溪而建,占地極大,比起王府,更像個雅致的私家園林。
仆人們得了信,早已恭候在門前,烏泱泱地站了一大片,整個鳴玉島上的人加起來估計也就這么多,朱菀大受震撼:“殿下家里還有別人住?”
宋渡雪挑眉:“沒了,他又沒成親,哪來的別人?”
“那要這么多仆人干嘛?”
“殿下圣眷優(yōu)渥,賞賜的銀兩用不完,多養(yǎng)些人侍弄花草、打理屋子又何妨?”宋渡雪打了個懶散的呵欠,撩起車簾下車:“總比養(yǎng)別的好,就當行善積德了。”
領(lǐng)頭的總管認得他,恭敬地喚了聲:“大公子。”
“嗯,”宋渡雪略一頷首,邊往里走邊吩咐道:“車上還有四人,都是殿下的客人,也會暫住一段時間,給他們收拾幾間房?!?/p>
朱菀早等不及了,進屋就把行李拆開,插上一腦袋五彩繽紛的首飾,連魏王府的地磚是青的還是白的都沒看清就準備出門玩去,還挨個敲其他人的房門,勢要憑一己之力帶壞一窩。
瀟湘自不必說,朱菀從窗戶爬進去都要把她拽出來,朱英近日多番揣測宋渡雪比海底針還難撈的心思無果,揣測得腦仁都生疼,也想出門散散心,就連朱慕都被花言巧語說動,同意和她們一起,只有宋渡雪最不給面子,青天白日的揚言困了要睡覺,不由分說關(guān)上了門。
王公貴族在皇城要遵守的禮制太多,稍有不慎就是“失儀”,幾人本來也不是什么貴族,干脆沒乘王府的馬車,邊走邊逛。
據(jù)說金陵共有四十八絕景,具體是哪四十八個不清楚,反正光是從青溪到秦淮河的一路,三步一塊匾,五步一個碑,招攬生意的小廝連墊桌腳的石頭都能講出個有鼻子有眼的傳說,朱英粗略估算了一下,覺得四十八景非得有九十六個不可。
但這還不算最熱鬧的,等真正到了秦淮河邊,朱家三個窮鄉(xiāng)僻壤來的土包子才是大開眼界。
只見河上畫舫游船往來不絕,歌女猶抱琵琶半遮面,尚未黃昏,絲竹管弦聲已起,兩岸鱗次櫛比的茶樓酒肆、商鋪書坊一眼望不到頭,招幌匯成了十里珠簾,游人皆衣香鬢影,笑靨如花,若世間紅塵統(tǒng)共萬丈,怕是有九千都落在了這一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