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盛會佳節(jié),孤身一人被困在深宮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著,真是再慘也沒有了。方才祝酒時灌的金枝露終于見效,酒意漸起,燒得臉頰微燙,宋渡雪無聲嘆了口氣,索性枕著胳膊往草地上倒去,心想不如借著酒勁睡一覺,醒了就能走了。
誰知才闔上雙目沒過一會兒,忽然有個冰涼的東西碰了碰他露在外面的手臂,宋渡雪正覺憊懶,以為又是什么胡鬧的法器,沒睜眼,只往旁邊讓了讓,誰知那東西鍥而不舍,見他沒反應,又湊過來沒皮沒臉地戳了戳他的腰。
宋大公子“嘖”了一聲,不耐煩極了,皺著眉頭睜開雙眼,想看看是哪個討人嫌的家伙,目光卻猝不及防對上了一把漆黑的長劍,安靜地懸在半空,仿佛在端詳他。
莫問?!
好像被當頭澆了一壺金枝露,宋渡雪的怒氣唰一下沒了影,呆愣半晌,疑心自己又在做夢,差點上手在大腿根掐一把。
莫問怎么會在這里?
如果劍在這里,那么人是不是也……
他的心臟頓時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連忙一骨碌翻身爬起,兩三下拍干凈沾在身下的草葉,四處尋人。結(jié)果半天過去,人還沒找到,腿彎又被不輕不重地抽了一劍,低頭一看,莫問貼著地面停在他靴尖前,似乎在示意他踩上去。
戲班揮舞著魚龍花燈跑過游廊,金明池畔一片喝彩聲,無人注意的角落里,一道人影乘風而起,徑直飛上了大殿的重檐金頂,影子掠過湖面,兩條悠然并行的錦鯉倏然擺尾,往蓮葉底下鉆去。
不等莫問停穩(wěn),宋渡雪就火急火燎地跳下劍身,踩著殿頂正脊跑了幾步,又遲疑地停下了。
無他,只因不遠處的身影太熟悉又太陌生,他的夢中人一襲絢麗的織金胡裙,高高束起的長發(fā)編著五彩繩,遙望著綺靡宮城的聲色犬馬,卻頭一回不顯得疏離。
一時間,宋渡雪全然忘記了問她是怎么進來的,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甚至忘記了再次確認眼前景象并非大夢一場,他只是怔怔望著朱英盛裝華服的背影,心中冒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這難道是……為了我嗎?
宋渡雪從來不知道,金陵城素有盛名的清酒竟?jié)獾萌绱俗砣耍瑓^(qū)區(qū)三杯,幾乎叫他頭暈目眩起來。
此刻立于中宮大殿的屋脊上,漫天星子與萬家燈火交相輝映,在他眼中盡數(shù)揉皺成肆意潑墨的華彩,星如雨落,而燈似虹升,唯獨正中央的女子安然無恙,好似將古都十六朝的幻夢集于一身,連裙擺翩然的金紋都纖毫畢現(xiàn)。
宋渡雪仿佛踏在云端,腳下一會深一會淺,差點踩空,終于回過神來,慌忙移開視線,使勁眨了兩下眼睛,努力想把那驚鴻的一瞥從眼前洗掉。
他聽見自己開口,嗓音又些發(fā)?。骸澳恪阍趺磿谶@?”
朱英回過頭來:“來接你。”
宋渡雪側(cè)著臉不敢看她,喉結(jié)卻忍不住微微一滾:“接我?去哪?”
“先離開這里?!?/p>
宋渡雪眸光黯了黯:“我不能走,宮中夜游尚未結(jié)束,我……”
朱英勾起唇角:“那可不行,月亮馬上就要長大了,我得帶大公子哥哥去牽狗吃月亮?!?/p>
“……”
眼看宋大公子被自己的胡扯堵得說不出話來,朱英那一丁點局促也消失殆盡,眼底露出點笑意,沖宋渡雪伸手,腰間銀鈴隨之輕顫,抖落一串叮叮當當?shù)默b音。
“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