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自小鍛體,個子竄得飛快,比他高了大半個頭,宋渡雪把頭一低,朱英就什么都看不見了。
“如果不管我們,你們其實還能活下去?!?/p>
他指的是朱英這樣的修士。
的確,凡人是唯一會很快在鬼城中死去的脆弱東西,修士反正都能辟谷,只要縮在三清鈴的保護陣?yán)锊怀鰜?,靠這里殘存的靈氣硬扛也能扛上好幾個月,沒必要馬上跟那鬼王鬧個你死我活。
朱英卻沒想到他第一句話不哭不鬧,居然是這樣的混賬話,氣得笑了:“滾蛋,活下去然后被這鬼地方的怨氣污染,死了化鬼繼續(xù)活是嗎。那的確是能活挺久,沒準(zhǔn)能把鬼王熬死,我當(dāng)下一個呢?!?/p>
宋渡雪挑起一邊眉,那表情好像在說,你還不滿意了?
朱英懶得在這個話題上跟他扯,宋渡雪剛剛說出的話意思不亞于“我們慷慨赴死,你們茍且偷生”,簡直不像他能說出口的,朱英還以為他要哭著鼻子說“要死一起死,你也別想自己活”呢。
聽他忽然冒出一句這么大義凜然的話,朱英非但沒覺得松了口氣,反而有種被看不起了的感覺:你這小紈绔都不怕死,難道我怕么。
于是她略過此事,跟宋渡雪問起一個更緊要的:“你怎么找到我的?!?/p>
“你今天出門的表情,跟要去慷慨就義也沒什么差別。我聽說你沒回來,就知道多半是跑來闖禁制了?!?/p>
宋渡雪說著,忽然皺起了眉,朱英順著他的視線一看,就見一個被一卷草席裹著,倒在大路邊的尸體,看模樣生前應(yīng)該是個賣力氣活的,鞋底還粘著泥,褲腿子層層卷起,草席下露出的腳踝遍布暗紫色的尸斑。
他天天待在范府里面,頂多看到群整日以淚洗面的幸存者,并不像朱英已經(jīng)看習(xí)慣了這些尸體疊尸體的場面。
其實因為事發(fā)時在夜里,大部分人都死在了家中,只有少數(shù)深夜還沒回家、以及疼得發(fā)了瘋跑到街上的人最后死在了外邊,朱英幫著救人時挨家挨戶地翻墻進去過,那場面才是慘不忍睹。
朱英面不改色地用手?jǐn)n了攏風(fēng)燈,擋住照往那一側(cè)的光線:“大公子,請你幫個忙。”
宋渡雪掀起眼皮:“什么?”
“待會回去見到我?guī)熜郑銕臀也m一瞞,就說我……說我昏倒在路邊,被你撿到了?!彪m然這個借口實在蹩腳得很,但朱英一時也想不出還有什么更好的。
宋渡雪不情不愿地掃她一眼:“實話說又如何,反正你也還好好的——等等,難道你真遇到什么了?”
朱英心虛地移開視線:“不是,沒有,壓根沒有,哪里的事,我要真遇到了還能好端端站在這?”
只不過一不小心撞見了鬼王而已。
這話可不能說,萬一讓她大師兄知道了,非得先用數(shù)個時辰的唾沫星子把她淹了,再拿麻繩把她五花大綁成個粽子,關(guān)進小黑屋里,然后派人里三層外三層地盯著她不可。
朱英閉上嘴不再說話,但她一連串否定反倒讓宋渡雪心中疑惑又上了一層。
不過接下來的路程不管他再怎么追問,朱英都半個字也沒有了,還被她反過來威脅:“再問,我就把你抱回去,對,就是抱我妹妹那種姿勢,趕路還快些?!?/p>
要臉的宋大公子心知比力氣自己一定拗不過她,的確有被當(dāng)眾攔腰抱回去的威脅,只能很不甘心地臭著臉閉嘴了。
可惜天道好輪回,等到朱英被楊凈玄瞪著眼睛問:“這么巧?我們滿城亂竄地搜了半晚上都沒找到你半只鞋,宋公子一出門就撞到了?宋大公子,真這么巧?”
宋渡雪便當(dāng)場翻臉不做人,露出一個有口難言、忍辱負重的表情,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朱英:“是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這么巧,師兄還是問姐姐吧?!?/p>
就打著呵欠施施然告退,回房睡覺去了,徒留朱英沖著他的背影干瞪眼。
楊凈玄看她還敢當(dāng)著自己的面暗渡陳倉,氣得重重拍了兩下桌子:“小,師,妹!”
最后,朱英被嘮叨得腦仁都開始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