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的叔母吳蓉是一名土生土長的蜀中女子,杏核眼,小圓臉,綢緞莊的富家小姐出身,一輩子幾乎沒吃過什么苦,早已過了三十歲,皮膚卻還白嫩得跟小姑娘似的。
吳蓉親熱地牽著朱英的手不讓她臨陣逃脫,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阿英,在叔母的老家,定了親的男女娃娃見面時,都要盛裝打扮一番,今天你第一次見宋公子,可不能草率,既然你爹沒有特意囑咐,就由叔母給你張羅張羅,好不好?”
朱英自小刻苦鍛煉,個子抽得非常快,已經比她叔母高了,此時看她笑得滿面春風,暗道朱菀那一套爐火純青的撒嬌之術原來是從這學來的,即便她對那位宋公子是圓是扁一點也不關心,也無法說出推辭的話來。
更何況她真的說不出話。
吳蓉全當沒看見朱英臉上那副為難的表情,歡天喜地地拽著她進了自己房中。
這一進,朱英才發(fā)覺大事不妙。
朱菀那個平日不睡到太陽曬屁股不會起床的懶鬼竟然已經梳洗完畢,正嚴陣以待地站在吳蓉的梳妝臺邊,一見到她就笑開了:“英姐姐!”
朱英憑借與她從小一同長大的了解,敏銳地從她那好似純真無暇的笑容中看出了些不懷好意的意思來。
吳蓉已經打開衣櫥,從頂上小心抱出了一套艷紅的石榴裙,輕柔地撫摸著裙面上繡著的金線,笑呵呵道:“這是前幾年叔母回娘家時,挑了家里從蘇州進來的錦緞,找最好的裁縫給你做的,為的就是今天,穿上試試?”
一旁的朱菀也煞有介事地打開了手中的木盒:“這是這幾年師兄們外出游歷的時候,我求爺爺告奶奶,托他們從各地帶回來的首飾。本來為的不是今天,不過我嫌我娘那些金銀翡翠都太俗氣,索性今天把我這好東西給你,戴上試試?”
吳蓉將裙子鋪在床上展開,抬手就給了朱菀一掌,笑罵道:“倒霉孩子,又消遣你娘?!?/p>
朱菀夸張地“哎喲”一聲,揉著后腦勺抱怨:“娘,你跟我爹怎么總愛打我腦袋,我懷疑我現在這么不長進,都是你們從小給我打笨了!”
“別貧了,快去把熨斗燒熱了給娘拿來,這衣服放久了,折痕撫不平了?!眳侨匾贿吋氈碌卣碇巧砑t裙,一邊招呼有些手足無措的朱英:“阿英你也過來,別在門口傻站著,怪擋路的,快來坐下,待會還要給你梳妝呢?!?/p>
換衣,涂胭脂,畫黛眉,貼面靨,抿口脂,等到這些步驟一一結束,已到了午時。
朱英從入定中睜開眼,鏡中人烏發(fā)如瀑,唇角兩點丹紅靨,朱唇榴齒,艷色絕代。
在她睜眼的那一瞬,始終守在旁邊給她娘打下手的朱菀情不自禁叫出了聲:“哇……”
吳蓉一邊梳著她的長發(fā),一邊喜滋滋道:“咱們家阿英打小就美,我早想到,你穿紅色肯定最好看?!?/p>
朱英端詳著鏡子中的自己,她不像朱菀那樣愛拾掇自己,衣櫥中都是耐臟結實的烏青短打,平時都跟個假小子似的,看得朱菀痛心疾首,直呼她是白瞎了這么好的一張臉蛋。今日好不容易打扮一回,朱英也不得不承認,紅色華貴,將她總顯蒼白過頭的膚色也映成了惹人憐愛的雪白,整個人都活潑了許多。
“哎?娘,你在給英姐姐梳什么發(fā)髻啊,我怎么沒見過呢?!痹谒愕拿郎谐撩粤艘粫燧一剡^神來,終于發(fā)現了不對。
吳蓉將朱英的一頭長發(fā)從中分到兩側,分別編起了辮子,卻并不是任何一種時下流行的少女發(fā)髻。
她聞言微笑起來,半晌沒說話,似乎想起了什么久遠的事情。
直到將朱英的兩邊頭發(fā)都編成三股辮,她才慢慢道:“阿英長得像她娘親,咱們梁人的發(fā)髻太溫柔,不適合她?!?/p>
“阿英,這是當年你娘親教我編的辮子,她說用咱們的話說,這種辮子的名字叫做‘飛鷹的翎羽’?!闭f著,吳蓉又拉開梳妝臺的一格抽屜,從一堆金玉首飾中取出兩根用紅白黑三色編織的彩繩,彩繩上各自掛著兩顆銀鈴鐺:“這也是你娘教我編的彩繩,說是在她的故鄉(xiāng),將彩繩系在孩子的身上,就是將平安吉祥的祝福賜予了她?!?/p>
她一邊細致地將彩繩系在朱英的發(fā)尾,一邊笑著說:“既然編彩繩的手藝是你娘親教給我的,那今天就也有她的功勞在里面?!?/p>
“這兩根彩繩,一根是叔母的祝福,還有一根呢,就是你娘親的祝福了。”
朱菀見狀,趕忙從盒子中揀出一個紅珊瑚銀流蘇的瓔珞圈戴到朱英額上,也跟著說:“那這個就是我的祝福了!”
朱英默默垂下眼簾抿緊了唇,好半天才抬起頭,對她們笑了笑。
朱菀在一旁端詳了一陣,扭頭向她娘親告狀:“娘,我覺得英姐姐其實心里在說,我們搞得這么隆重,好像她今天就要出嫁了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