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了嗎?
救過。他救過。他曾經(jīng)不眠不休地徘徊在無間地獄似的群魔中,靈氣耗竭,傷痕累累,劍都劈斷了,試圖救出,或者說發(fā)瘋般地妄想能救出一個人,一個真正的活人,不是邪魔,不是幻覺,不是虛像。
他救過人……可那些人都到哪去了呢?
宋渡雪見他臉色轉(zhuǎn)瞬變了幾變,恍然大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似的,慌張道:“啊,我明白了,修為更低之人撐不過九百年,當然已經(jīng)仙逝,是晚輩冒昧了,師祖莫怪?!?/p>
朱鈞天擺了擺手,沒心思與他計較。他被一個小孩幾句話問得識海翻騰,千錘百煉過的心境居然都有些動搖,臉色頓時更難看了,卻沒把原因往宋渡雪身上想,只覺得與那異常的靈感脫不了干系。正打算再次入定,卻聽聞整座封魔塔忽然極輕的“嗡”了一聲,仿佛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又仿佛……一聲百感交集的嘆息。
這不是普通的聲音,是靈氣流變化產(chǎn)生的震動,只有修士能感覺到。朱鈞天猛地轉(zhuǎn)頭,果然看見那一圈把朱英映得活像螢火蟲的幽光正飛快地收攏,最終全部隱入了她體內(nèi),少女仿佛變成了一個大空洞,陡然開始瘋狂地倒吸靈氣,引得周遭靈氣翻涌,形成一道肉眼可見的漩渦。
宋渡雪心臟猛地一沉。太快了,朱英還沒回來。
朱鈞天一揮手,一道符文飛快地打出,護住朱英獨坐在風眼中的肉身,直到靈流龍吸水終于穩(wěn)定,他才快步上前,仔細檢查了一番,眉目間逐漸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口中念念有詞,甚至遺忘了另外三人的存在,壓低了聲音激動道:“成了,成了,仙人遺骨,竟真能與人融合,哈哈哈……兩千,不,三千年了,天無絕人之路,天無絕人之路?。。 ?/p>
那語無倫次、手舞足蹈的樣子,哪里還有半點穩(wěn)重前輩的模樣?朱菀本來睡得正香,被龍泉摔落的聲音吵醒,一睜眼就看到這一幕,頓時目瞪口呆,以為自己還在夢里,呆呆地看了半天,才手腳并用地滾到宋渡雪身邊,一疊聲問:“怎么回事?發(fā)生什么了?他怎么瘋了?”
朱慕也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沉默地凝視片刻,又移開了視線。
朱英已照著他多年前算出的命運那般死了,死得如此輕易,死在她執(zhí)迷不悟的絕路上,恰如星象所示,分毫不差。不僅如此,她剩下的殘軀還能幫活人謀得生機,簡直堪稱皆大歡喜的好事一樁。
可為何他卻感覺不到卜辭得證的安心,反而如此煩躁?
朱鈞天一會哈哈大笑,一會咬牙切齒,旁若無人地把千年來的郁憤都發(fā)泄了個痛快,才想起來還有三個瑟瑟發(fā)抖的觀眾,定了定神,把瘋樣收了,又搖身一變回了那個溫和的前輩,向幾人道:“我需借用她無主的靈臺操控封魔塔,你們幾個肉身太脆弱,恐不能承受靈氣亂流,我接下來會將你們的五感封閉。不必害怕,費不了多少時日,若嫌無聊,睡一覺便好。”
朱菀正要點頭,腦袋卻被宋渡雪一把按住了。宋大公子瞇了瞇眼睛,意味不明地緩緩問:“封閉五感?那豈不是師祖在做什么,我們都不知道了?”
朱鈞天恐怕是太久沒接觸過人類幼崽,忘了這個年紀的小崽子就是喜怒無常,叫人捉摸不透,莫名其妙道:“小娃娃,若我要害你們,何需等到現(xiàn)在?”
“當然,師祖若要害我們,揮揮手便是,不必大費周折?!彼味裳娜莶黄鹊攸c點頭,話音一頓,又沒頭沒腦地接了句:“我是怕您害了您自己?!?/p>
“害我自己?”朱鈞天哈哈大笑:“這莫非是人間什么新的笑話么?你倒說來聽聽,我如何能害我自己?”
宋渡雪便起身站直了,寬大的袍袖垂下,罩在袖中的手指已悄然叩上了多寶鐲。
他肅然地望著眼前龐然大物似的劍修,一字一頓道:“前輩,我不知道您與它做了什么交易,又或是從它那里得到了什么信息,但邪魔之所以必須剿滅,乃因其性本惡,以眾生苦痛為食,不可信,不可憐,不可友。上古的仙人都忌憚不已,您又憑什么確信自己能將其馴服?”
還沒長大的少年聲音清脆,擲地如珠落銀盤,在人心里激起千層浪:“‘癡’一層中囚禁的心魔其實壓根沒有死吧,它此時此刻就在這里,盤踞在你的靈臺上?!?/p>
朱鈞天臉上的笑容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