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在保和殿舉辦,比不得瑤華節(jié)當(dāng)夜的場面大,座位布置也緊緊巴巴的,邀請了一眾同塵監(jiān)的修士們,桌上擺的都是寡淡無味的靈花靈露靈草湯,朱菀一見臉就垮了。
永寧帝攜貴妃親至,因?yàn)樵谧允切薜乐耍愱山z毫沒拿架子,散修們也沒那么多規(guī)矩,該討賞討賞,該說笑說笑,殿內(nèi)反而一派其樂融融的歡欣。
宣布完犒賞,陳晟先一步離席,宋懷珠卻沒走,陳昭昭一口氣見到這么多修士,更是高興得挪不動腿,聚精會神地盯著各路神仙大顯身手——金陵城有了靈脈,對沒有金丹的低階修士來說仿佛久旱逢甘霖,再也不用十天半月地打坐了,用法術(shù)都隨心所欲了起來。
瀟湘直至今夜才第一次見到陳晟,忐忑不安中只來得及掃了兩眼,尚且無法把那個儒雅風(fēng)趣的中年人與心中的滅門仇人聯(lián)系在一起,正怔怔地捧著茶杯發(fā)呆,直到朱菀使勁拍了拍她才回過神。
“愣著干嘛,貴妃娘娘叫我們呢!”
抬頭一看,宋懷珠正含笑沖幾人招手,示意她們上前。
“那夜若沒有你們幾位,本宮怕是難保性命,陛下雖已厚賞,本宮也想再添一份,方覺盡意。只可惜深宮中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我挑了幾副首飾,幾張字畫,你們選中意的帶走吧?!?/p>
說罷,旁邊整整齊齊走過來一排宮女,有人捧著價值連城的名家字畫,有人端著比臉盆還大的朱漆首飾盒,里面是從發(fā)簪到手鐲的成套珠翠,在華燈下璀璨生輝,把朱菀眼睛都看直了:“這、這怎么好意思呢?!?/p>
宋懷珠的傷已經(jīng)痊愈,卻不免留下了一道貫穿脖頸的疤痕,她卻渾不在意,也沒有拿項(xiàng)鏈或衣領(lǐng)遮擋,就這么一覽無余地袒露在眾人視線中,令見者莫不心驚肉跳,暗生惻隱之心。
聞言笑了笑,轉(zhuǎn)向一名宮女道:“蔻丹,把你那套沉水玉拿來給這個小姑娘試試,她戴著應(yīng)當(dāng)好看。”
盛情難卻,朱菀很快就放棄了忸怩作態(tài),開始糾結(jié)到底選哪一套最好,瀟湘心不在焉地在金銀珠寶里掃了一圈,最終走到朱慕身邊,一人挑了一幅畫,交由宮女仔細(xì)卷好,包裹妥帖。
“這幅畫年代不算久遠(yuǎn),也沒什么名氣,為何選它?”
瀟湘轉(zhuǎn)過頭,才發(fā)覺宋懷珠不知何時已離開御座,正立在她身側(cè),溫和地望著那一排書畫,見其神色,便知她并非附庸風(fēng)雅,乃是真心愛畫。
“回娘娘,小女有一位如同家人般的恩師,曾說過論起山水畫,三百年來唯有方千鶴老先生集眾家之長,今日恰好在這里見到了真跡,便想著領(lǐng)回去贈予他?!?/p>
“原來如此,你有心了?!彼螒阎轭h首淺笑,目光落向畫作:“你的恩師也是懂畫之人,方千鶴名氣雖不大,但畫山水用筆俊逸瀟灑,不拘常格,非止于形似,而得意于神似,我亦十分欣賞,特意托他為我作了一幅?!?/p>
瀟湘恍然道:“原來是特意為貴妃娘娘所畫,難怪這一幅顏色雍容,畫中又有牡丹與仙鶴,想來是在稱贊娘娘兼得花之形與鶴之神,清貴雙絕了?!?/p>
陳昭昭聽見了,驚訝地跑過來問:“你還懂畫?”
瀟湘謙虛道:“略知一二?!?/p>
陳昭昭盯著她看了片刻,扭頭撒嬌道:“貴妃娘娘,恰好今夜大公子哥哥也在,不如就讓我去求一求他,把這位侍女給我們留下吧,自從那位高僧被妖怪害死,宮中都無人能陪娘娘賞玩字畫了。”
宋懷珠笑道:“不要頑皮?!?/p>
瀟湘問:“那位高僧?”
陳昭昭癟了癟嘴:“就是被妖怪冒充的那位高僧,娘娘以前常與他談?wù)撉倨鍟嫞髞肀谎猪斕媪?。難怪娘娘不再找他相談,每回去內(nèi)寺,只一遍遍地抄寫佛經(jīng)?!?/p>
小女孩不過無心之言,瀟湘心頭卻忽然掠過一抹陰翳:那元嬰魔修操控他人時,哪怕裝得再像,也無法得知原主的記憶,宋懷珠常與高僧閑談,會察覺不到其人皮下已經(jīng)換了魂魄嗎?
她可不是愚昧無知的凡人,瑤華仙子在三清山中修行兩百年,理應(yīng)知曉各種魔修操縱他人心智的手段——可她卻從未提及。
再回想起宋懷珠在天舟上波瀾不驚的表現(xiàn),還有她被下了惡咒瀕死時,死死攥住那黑袍僧,面目猙獰,仿佛想要說話……
是巧合嗎?還是她其實(shí)一直知道幕后黑手是誰,只是有意袖手旁觀,希望看到凡人登仙的野心功虧一簣、一場慘絕人寰的浩劫降臨在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