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周小川突然激動起來,又趕緊壓低聲音,"我知道奶奶不在了。但她就是回來了,每天中午都來接我。許陽,我好想她。。。"
周小川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他是周奶奶一手帶大的。去年冬天周奶奶突發(fā)腦溢血去世時,周小川哭得昏過去三次。葬禮上,他死死抱著棺材不讓人蓋棺,最后還是四個大人才把他拉開。
我們跟著周奶奶走到一個岔路口。往右是學校,往左是。。。
"奶奶,學校在那邊。"周小川指著右邊。
周奶奶沒回頭,三輪車徑直向左拐去:"今天走這邊,近路。"
我渾身發(fā)冷。左邊那條路通往郊外的荒地,去年拆遷后那里就沒人住了,盡頭是一片亂墳崗。周奶奶就葬在那里。
"小川,別去!"我拉住他。
周小川猶豫了一下,但奶奶在前面招手,他還是跟了上去。我急得直跺腳,卻又不能丟下他一個人。路越來越荒涼,兩邊的雜草長得比人還高,三輪車的輪子碾過碎石,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奶奶,我們是不是走錯了?"周小川的聲音開始發(fā)抖。
周奶奶終于停下來。她轉過身,臉上的慈愛一點點褪去,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膚。她的眼睛變得渾濁,像蒙了一層霧。
"小川啊,"她伸出手,指甲泛著不正常的紫色,"跟奶奶走吧,那邊可好了,沒有作業(yè),沒有欺負你的同學,奶奶天天給你做紅燒肉。。。"
周小川后退一步,撞在我身上。我感覺到他在劇烈地發(fā)抖。
"你不是我奶奶,"他帶著哭腔說,"我奶奶不會害我。。。"
周奶奶突然暴怒起來。她的頭發(fā)無風自動,嘴巴裂開到不可思議的寬度:"我是為你好!你一個人留在世上多苦啊,那些壞孩子天天欺負你,你爸媽一年到頭不回家。。。"
我猛地拽住周小川的手腕:"跑!"
我們轉身就往回跑,身后傳來三輪車翻倒的聲音和周奶奶凄厲的哭喊。風突然大了起來,卷著沙土打在我們臉上。我的肺像著了火一樣疼,卻不敢停下腳步。一直跑到學校的大門,我們才癱坐在路邊。
"她。。。她到底是不是奶奶?"周小川抽噎著問。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是,也不是。她太想你了,死人不能這樣留戀活人,會出事的。"
周小川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可是我好想她。。。每天晚上我都夢見她,醒來枕頭都是濕的。。。"
我不知該怎么安慰他。遠處上課鈴響了,我們卻誰都沒動。
"我們需要找個人幫忙,"我最后說,"我認識一個能通靈的老婆婆,她也許有辦法讓周奶奶安息。"
周小川抬起淚眼:"能讓奶奶知道我很愛她嗎?能讓她知道我會好好的嗎?"
我點點頭,雖然心里也沒底。但我知道一件事:活人和死人之間,必須有個正式的道別。否則思念會變成鎖鏈,把兩邊都困在痛苦里。
那天放學后,我們去了老婆婆家。她聽完情況,嘆了口氣說:"這孩子執(zhí)念太深啊。明晚子時,帶一件她生前最愛的物件去墳上,好好說說話吧。"
第二天午夜,周小川抱著奶奶的舊棉襖,我握著一把香,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到了亂墳崗。月光慘白,照得墓碑像一排排牙齒。周小川跪在奶奶墳前,把臉埋進棉襖里哭了很久。
"奶奶,我會好好的。。。你別擔心我了。。。"
香燃到第三根時,一陣暖風吹過,周小川手里的棉襖突然輕輕動了動,像是有人撫摸。遠處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然后萬籟俱寂。
從那天起,周小川再也沒見過奶奶的三輪車。但他說,現(xiàn)在夢見奶奶時,奶奶總是笑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