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棕紅色的房門,在徹底熄滅的臺燈光線里,像一塊凝固了太久的血痂,沉沉地壓在臥室門口。
黑暗濃稠得如同墨汁,我縮在被子底下,連呼吸都放得又輕又緩,可那股被死死盯住的感覺,卻如同冰冷的蛇,纏繞著我的脊椎一路向上爬。
就在那里,在那扇深得發(fā)黑的木門上,仿佛有某種沉重、黏膩的東西緊貼著門板,透過那層木頭,貪婪地掃描著我被窩里每一絲微弱的動靜。
客廳里又傳來一聲咳嗽,干澀、嘶啞,像是砂紙在摩擦生銹的鐵皮。那聲音幾乎貼著我的房間門??蛇@房子里,明明只有我一個人。
爸媽帶著妹妹回老家奔喪,要后天才回得來。我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鐵銹味在舌尖彌漫開。
摸索著按亮手機屏幕,刺眼的光線里,《萌妃駕到》里夸張的嬉鬧聲突兀地響起,瞬間填滿了死寂的臥室。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把手機屏幕緊緊貼在眼前,讓那些五顏六色的光影和刻意拔高的笑聲沖刷掉腦海里門板上那無形的、沉甸甸的注視。
眼睛又酸又脹,卻不敢移開分毫。屏幕的光像一層脆弱的膜,隔絕著外面濃稠的黑暗和門后那無聲的窺探。
時間被恐懼拉扯得無比漫長,窗外的夜色頑固得像一塊鐵板。直到窗簾縫隙里終于透進一絲灰蒙蒙的、屬于黎明的慘白,繃緊了一整夜的神經才“啪”地一聲斷裂,意識瞬間沉入一片冰冷、毫無知覺的虛無。
高考結束后的那個暑假,我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明明高中三年,我獨自睡在自己房間,哪怕半夜玩手機時后脖子突然掠過一絲陰冷,我也能面不改色地繼續(xù)追我的小說。
一個月才回一次家,時間金貴得舍不得分給恐懼??赡莻€夏天,有什么東西悄然變質了。家,這個曾經溫暖安定的地方,突然變得危機四伏。
我變得不敢關燈睡覺,仿佛光線是一道搖搖欲墜的堤壩,能暫時阻擋住黑暗中蠢蠢欲動的東西。
然而,開燈帶來的安全感同樣脆弱得不堪一擊。燈光亮起的那一刻,另一個念頭便如影隨形地纏了上來:這光,會不會像黑夜里的燈塔,反而更清晰地把我暴露在那些東西的視線里?這個念頭毒蛇般啃噬著我,讓我在明亮的光線下也如坐針氈,整個假期被攪得支離破碎,睡眠成了奢侈品,眼圈黑得像是被人狠狠揍過兩拳。
那個深夜,我終究敗給了電費和一點殘存的、自欺欺人的勇氣,關掉了臺燈。
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我強迫自己閉眼,數著綿羊,耳朵卻像雷達一樣,捕捉著房間里每一個細微的動靜。
樓上又開始了,咚…咚…咚…沉悶、拖沓,像穿著濕透的棉鞋在朽爛的地板上來回踱步。這聲音幾乎成了每晚的固定節(jié)目,固執(zhí)地敲打我的神經。我曾拉著媽媽睡在我的房間,信誓旦旦地說:“媽,你聽!又來了!”
媽媽一臉茫然地豎起耳朵,最終只是困惑又擔憂地搖搖頭:“丫頭,你是不是白天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看多了?什么聲音也沒有啊?!?/p>
就在這時,一種新的、細碎的窸窣聲貼著地面響起。像是角落里的塑料袋被無形的手指反復揉搓。緊接著,是另一種聲音,尖銳得多,也刺耳得多——嚓…嚓…嚓…像是指甲在干燥的皮膚上一下下地刮撓。
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我猛地蜷縮起來,被子蒙過頭頂,連呼吸都停滯了。
外面,那刮撓聲停了一下,似乎在確認什么,隨即,更加清晰地響了起來。嚓…嚓…嚓…每一下都刮在我的神經末梢上。
就在我?guī)缀跻贿@近在咫尺的刮撓聲逼瘋的瞬間,另一種光強行撕開了眼前的黑暗——一道冰冷的、慘綠色的光,如同從地獄深處滲透出來的膿液,突兀地出現在門縫下方的地板上。
那光幽幽的,帶著一種非自然的、令人作嘔的質感,在深色的地板上緩慢地流淌、擴散。
我的血液似乎瞬間凍成了冰渣子,思維停滯,身體僵硬得如同被釘在了床上,只剩下眼珠還能轉動,死死地黏在那道不斷蔓延的、不祥的綠光上。
它像活物一樣在地板上蠕動,吞噬著門縫下那點可憐的地板空間。然后,那光芒的中心,門縫最底端與地板相接的那道狹窄縫隙里,一個東西,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凸了出來。
不是光線。
是質感。
一種帶著粘稠感的、仿佛裹著黏膜的……凸起物。
它頂開了那點微不可查的門縫,一寸,又一寸。慘綠的光暈籠罩著它,勾勒出一個令人心臟驟停的輪廓——那是一顆眼珠。
布滿蛛網般猙獰血絲的眼白,渾濁得像是蒙著陰溝里最污濁的苔蘚。中央的瞳孔,卻黑得深不見底,像一個通往虛無的、冰冷絕望的孔洞。
它就那樣突兀地、直挺挺地出現在門縫之下,死死地、一眨不眨地向上翻著,目標明確地鎖定了我所在的位置——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