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那樣突兀地、直挺挺地出現(xiàn)在門縫之下,死死地、一眨不眨地向上翻著,目標明確地鎖定了我所在的位置——床上。
時間仿佛被凍住了。空氣凝固,連那刮撓聲和樓上的踱步聲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那顆從門縫里硬生生擠出來的、散發(fā)著地獄綠光的眼珠,和我瀕臨崩潰的心跳。
它沒有轉動,沒有眨眼,只是那樣“存在”著,帶著一種非人的、純粹的惡意,穿透被子的纖維,穿透我的皮肉,直接釘在我的靈魂上。
“呃……”
一聲短促、破碎的抽氣聲從我喉嚨深處擠出來,像垂死者的嘆息。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原始的恐懼如同火山般在我體內(nèi)爆發(fā)、噴涌!那不再是心理上的驚懼,而是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逃離!
身體被這股狂暴的力量猛地彈起,被子被掀飛,我連滾帶爬地摔下床,手腳并用地向遠離那扇門的墻角瘋狂倒退。后腦勺狠狠撞在冰涼的墻壁上,發(fā)出沉悶的“咚”一聲,疼痛尖銳,卻遠不及那顆門縫下的眼珠帶來的驚悚萬分之一。
它還在那里。
那顆血絲密布、瞳孔漆黑的眼珠,依舊死死地、向上翻著,隔著房間里的黑暗,精準地“看”著我。
慘綠的光暈幽幽地映照著門縫附近一小片地板,那光芒仿佛有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視網(wǎng)膜上。
逃!
這個念頭像燒紅的烙鐵,燙穿了所有混亂。我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那扇門,更不敢去想那顆眼珠后面連接著什么。
手腳軟得像面條,每一次撐地都使不上力,幾乎是靠著后背蹭著墻壁,才勉強把自己從墻角拔起來。
踉蹌著,像個醉漢,又像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破敗木偶,我撲向書桌,手指痙攣地抓起手機、胡亂塞進口袋,然后跌跌撞撞地撲向臥室唯一的出口——那扇此刻在我心中比地獄之門更恐怖的深棕紅房門。
門把手冰涼的金屬觸感刺得我一哆嗦,幾乎是閉著眼,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拉開。門軸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客廳的黑暗撲面而來,但此刻,這黑暗竟比臥室里那扇門后透出的綠光、那凝視的眼珠,顯得安全一萬倍。
我不敢回頭,不敢有任何停頓,像一顆失控的炮彈,赤著腳沖過冰冷的客廳瓷磚地,沖向玄關。防盜門被拉開,凌晨濕冷的空氣灌進來,帶著某種解脫般的清新。我一步跨出去,反手用盡全力將門甩上!
“砰——!”
巨大的關門聲在空曠的樓道里回蕩,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我背靠著冰冷的、屬于公共空間的防火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刀子般刮過喉嚨。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全身酸痛的肌肉。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睡衣,緊貼在皮膚上,冷得刺骨。樓道里感應燈昏黃的光線,此刻卻顯得無比溫暖,無比安全。
大學宿舍鐵架床的冰冷透過薄薄的床墊滲上來,硌著骨頭,卻讓我感到一種近乎虛脫的踏實。距離那個被綠光眼珠撕裂的夜晚已經(jīng)過去快兩個月了,宿舍里其他三個女孩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日光燈管穩(wěn)定的白光取代了家中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詭異的慘綠。
我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像一只試圖縮進殼里的蝸牛,努力汲取著這狹小空間里人造的安全感。
那些聲音——樓上的踱步、角落的刮撓、無人處的咳嗽——似乎都被留在了那扇深棕紅色的門后,被幾百公里的距離暫時隔絕了。
白天的課業(yè)填滿了時間,夜晚有室友的呼吸聲作伴,恐懼像退潮的海水,雖然留下濕冷的痕跡,但至少不再洶涌地淹沒頭頂。
手機屏幕在昏暗的床頭亮起,幽幽的白光刺得我瞇了瞇眼。是媽媽發(fā)來的微信。手指劃過冰冷的屏幕解鎖,點開。
“囡囡,今天收拾你房間,”媽媽的字句帶著家常的隨意,“發(fā)現(xiàn)你那扇門顏色好像變淺了?”
我的呼吸驟然一窒。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向下一沉。宿舍里恒定的暖氣似乎瞬間失效,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無聲地爬升。
屏幕上,媽媽的下一條信息緊跟著跳了出來:
“不像以前那種深棕紅了,怪怪的,像…像褪了色的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