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熱的風卷著灰塵掠過商業(yè)街,秦云靠在斑駁的卷簾門上,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褲袋里那枚冰冷的硬幣。三小時前,他剛把最后五千塊塞進安小雅手里,看著她走進賓館旋轉門時,那扇玻璃映出自己皺巴巴的t恤——那是他從被查封的別墅里搶出的唯一便裝。此刻胃袋像被擰干的海綿,陣陣抽痛順著食道爬上來,他才想起已經整整一天沒沾米粒。
手機屏幕在掌心亮起又暗下,第五個未接來電來自金都的馬老板。秦云盯著通話記錄里那個曾被標注為"重要合作伙伴"的名字,想起三個月前慈善酒會上,這位戴著鴿血紅翡翠的老板如何端著茅臺,在水晶燈下弓著背說:"秦少一句話,兄弟肝腦涂地!"此刻聽筒里的忙音像根細針,扎得耳膜嗡嗡作響。他忽然想起外公臨終前說的話:"云兒,商場上的熱乎氣,多半是隔著火鍋冒的蒸汽。"
孤狼的腳步聲從街角傳來時,秦云正望著對面商場櫥窗里的西裝發(fā)呆。那套深灰條紋的阿瑪尼曾是他的標配,如今隔著玻璃看,竟像在觀摩另一個時空的展品。"云哥,"孤狼把塑料袋往地上一放,罐裝機打的冰可樂在袋底沁出一圈水跡,"超市快打烊了,就剩這些面包餅干。"鋁罐在掌心瞬間涼意刺骨,秦云撕開包裝的手忽然頓住——孤狼袖口露出的淤青還沒消,那是三天前幫他擋記者時留下的。
王雪的電話恰在此時闖進來,聽筒里的背景音混著車流聲。"蘭博基尼被拖走的時候,拖車師傅說。。。說華鼎的封條都貼到總部大樓了。"女孩的聲音發(fā)顫,秦云卻忽然想起去年生日,她坐在副駕上,發(fā)梢沾著香檳泡沫笑問能不能學開這輛"大蜥蜴"。此刻他靠著卷簾門緩緩蹲下,指尖掐進膝蓋:"王雪,如果我現(xiàn)在只剩身上這套衣服。。。"話沒說完就被打斷,那邊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你記不記得高中時你給我補數(shù)學,下雨天我們擠在便利店吃關東煮?那時候你也沒錢買傘啊。"
掛掉電話時,暮色正從樓隙間滲下來。秦云數(shù)著塑料袋里的蘇打餅干,忽然想起趙靈爺爺?shù)谝淮螏麉⒂^趙氏集團生產線的情景。那位頭發(fā)雪白的老人指著轟鳴的機器說:"云兒,實業(yè)就像這齒輪,看著笨重,卻能扛住風浪。"可現(xiàn)在趙氏的廠房也上了封條,他甚至不敢問趙靈爺孫倆是否還住在那套帶庭院的老房子里。電話接通時,背景音里傳來老式座鐘的滴答聲,趙靈說他們住在世交家,秦云卻聽見她身后隱約的咳嗽——那是趙爺爺多年的老毛病,以前在趙氏辦公室,總備著枇杷膏。
"是我把你們拖下水的。"秦云盯著地面磚縫里的青苔,聲音壓得很低,"等我把葉家的賬算清楚,趙氏的生產線會比以前更響。"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秦云以為信號斷了,才聽見趙靈輕輕說:"我爸昨天把最后一箱酒都押給高利貸了,其實。。。跟你沒關系的。"
表姐秦青的電話打進來時,秦云正被街角燒烤攤的油煙嗆得咳嗽。"湖畔別墅的保全說,你只拿了個背包?"秦青的聲音帶著剛下飛機的疲憊,"我剛查了,青天網絡的股份過戶文件在律師那兒鎖著,葉如龍暫時動不了。你等著,我二十分鐘到。。。別來!"秦云幾乎是吼出來的,他看見對面便利店的玻璃映出自己狼狽的影子,"你的公司不能有事,拼少少的用戶量這個月必須破億,聽見沒有?"掛電話前,他聽見秦青在那頭吸了吸鼻子:"小時候你總把壓歲錢分我一半,現(xiàn)在該我了。"
夜徹底黑下來時,五個佝僂的身影晃到了卷簾門前。為首的矮個子踢了踢地上的塑料袋,蘇打餅干撒了一地。"這地兒我們占了十年了。"他缺了半顆牙的嘴漏著風,手里的木棍敲得卷簾門哐當作響,"小子,識相點滾蛋。"秦云沒動,目光落在對方磨破的解放鞋上——那鞋底沾著的紅泥,和他昨天在華鼎總部樓下看見的一模一樣。
拳頭砸在顴骨上的瞬間,秦云嘗到了鐵銹味。他踉蹌著撞在卷簾門上,聽見乞丐們的哄笑像潮水般涌來。有那么幾秒鐘,他恍惚看見自己躺在湖畔別墅的按摩泳池里,陽光透過玻璃穹頂灑在身上,而現(xiàn)在,后背貼著的是帶鐵銹味的門板,褲袋里的硬幣硌得大腿生疼。
"還敢瞪?"矮個子揪住他的衣領,劣質煙草的氣味撲面而來,"信不信老子打斷你。。。"
話沒說完就卡在了喉嚨里。秦云緩緩抬起的手中,黑洞洞的槍口正抵在他鼻尖。金屬的冷意讓空氣瞬間凝固,旁邊幾個乞丐的笑靨僵成了石膏像。秦云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指腹摩挲著槍身的紋路——這是孤狼昨天硬塞給他的,說"防身"。此刻月光從云層縫隙漏下來,照亮他眼底翻涌的厲芒。
"十年?"他的聲音很輕,卻像冰錐鑿在水泥地上,"我爺爺白手起家時,占的地兒比這破卷簾門大多了。"槍口微微上抬,頂?shù)冒珎€子仰起頭,"讓你們滾,是給你們面子。"
巷口突然傳來汽車急剎的聲音。秦云眼角余光瞥見一輛熟悉的黑色suv,孤狼從駕駛座跳下來時,手里還攥著半截沒吃完的面包。乞丐們早已作鳥獸散,地上散落著幾塊餅干碎屑,在路燈下像撒了把碎銀。
秦云把槍塞回褲袋,彎腰撿起那罐沒開封的冰可樂。鋁罐外壁的水珠滴在手背上,涼得他打了個激靈。遠處高樓的霓虹映在他眼底,明明滅滅,像極了華鼎集團總部大樓曾經徹夜不熄的燈光。
"云哥,"孤狼遞過紙巾,"我剛聯(lián)系了以前的兄弟,碼頭那邊有個倉庫能落腳。。。"
"不用。"秦云打斷他,撕開可樂拉環(huán)的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他望著商業(yè)街盡頭那片正在施工的工地,吊塔的輪廓在夜空里像只沉默的巨獸。"明天一早,陪我去趟人才市場。"
可樂氣泡在喉嚨里炸開,帶著微苦的甜。秦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外公帶他去看剛奠基的華鼎大廈,指著鋼筋骨架說:"房子倒了可以再蓋,人要是趴下了,就真成爛泥了。"
此刻巷風吹起他皺巴巴的衣角,遠處傳來末班地鐵的轟鳴。他把最后一口可樂喝完,鋁罐在掌心捏出清脆的聲響,像某種破釜沉舟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