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xiàn)實中,龍巧云始終沒有松開緊握著他的手。十指緊緊相扣,仿佛要憑著自己這一雙纖細的手,凝聚起全身的力氣,將她的哥哥,從那黃泉路的邊緣,從那自我毀滅的深淵,一點一點地,拽回這煙火繚繞、悲喜交加的紅塵人間。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雪,似乎下得更大了。窗外一片白茫茫。
“他們說……”
龍巧云的聲音很輕,如同夢囈,打破了維持許久的寧靜。她的指尖,帶著一種憐惜的溫柔,輕輕拂過他眉骨上那道在實驗室爆炸中新添的、還滲著血絲的疤痕?!啊阍谀莻€不見天日的地下實驗室里……擺了四十九盞長明燈?!?/p>
她頓了頓,感受到掌下龍?zhí)斓氖种阁E然變得僵硬如鐵!“……還說……每盞燈油里……都摻了……父親的身體組織/dna……”
龍?zhí)斓纳眢w猛地一震!那雙剛剛在夢境中尋得片刻安寧的瞳孔,在黑暗中驟然收縮成針尖大??!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這個被他以最嚴密的加密程序、最深沉的絕望埋藏在實驗室廢墟最底層的秘密……這個他以為會帶入墳?zāi)?、永不為人知的祭奠……此刻,竟被妹妹如此輕飄飄地、如此平靜地道破!巨大的恐慌和一種被徹底剝光的羞恥感瞬間淹沒了他!
他如同受驚的刺猬,本能地想要蜷縮起身體,想要把自己藏進更深的黑暗里。然而,龍巧云仿佛早已預(yù)料,一條腿迅速地、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壓在了他的膝蓋上!這是一個極其有效的禁錮姿勢——正是幼時,龍?zhí)鞛榱税矒岜回瑝趔@醒、驚恐掙扎的妹妹,親自教會她的、用來對付“夜驚”的方法。如今,卻被她用在了自己身上。
“哥……”
龍巧云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哀傷。她突然抓住龍?zhí)炷侵槐凰丛谛目诘氖?,用力地、幾乎是粗暴地扯開了自己中衣的領(lǐng)口!月光透過窗欞,慘白地照在她裸露的胸口——那里,一道猙獰的、如同蜈蚣般盤踞在心口正上方的疤痕,在冰冷的月色下,宛如一朵泣血的、絕望的花!
“……你知道,看著你把自己剜心掏肺……最痛的是什么嗎?”
她的目光死死絞著龍?zhí)祗@駭?shù)耐祝蛔忠痪?,如同泣血的控訴:“不是那些血淋淋的傷口……不是那些冰冷的儀器……是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我的哥哥……連痛都不會喊了!連哭……都不會哭了!你把自己……變成了一臺感覺不到痛的機器!”
(當(dāng)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部裝回來了)
龍?zhí)斓氖种?,如同被烙鐵燙到般,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的指尖,正不受控制地觸碰到那道凸起的、帶著生命余溫的疤痕。去年今日,就在這同一個位置,他親手執(zhí)刀,在妹妹陷入深度麻醉后,取走了她鮮活心肌中的三克細胞……用于他那個注定失敗的、復(fù)活父親的克隆實驗。
此刻,這道舊傷就在他指下,伴隨著龍巧云急促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最沉重的鼓點,狠狠地敲打在他的靈魂上!每一次震顫,都是對他殘忍行徑最無聲、卻最有力的控訴!
“這里……”
龍巧云抓著他的手,死死地按在那道心口的傷疤上,力道之大,仿佛要將他的手指嵌進自己的血肉里!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平靜,卻又蘊含著滔天的悲憤:“……被你親手取走的那一部分……哥……你告訴我……你打算用什么來填?拿什么來還?!!”
“嘀嘀嘀——嘀嘀嘀——!??!”
尖銳到撕裂耳膜的警報聲驟然在死寂的病房里炸響!監(jiān)護儀上,代表心跳的曲線瞬間變成一條瘋狂的直線,血壓數(shù)值如同雪崩般暴跌!刺目的紅光瘋狂閃爍!
龍?zhí)煸谥舷愕难灪蜑l死的冰冷中,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旋轉(zhuǎn)、模糊、破碎。他渙散的瞳孔里,倒映著龍巧云臉上瞬間褪盡血色的驚恐,倒映著她眼中洶涌而出的、滾燙的淚滴,如同斷線的珍珠,狠狠砸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啪嗒!”
一滴淚珠碎裂開來,晶瑩的水花竟詭異地炸裂成……八瓣!
就在這飛濺的水花之中,龍?zhí)炱扑榈囊曇袄?,竟同時映現(xiàn)出無數(shù)重疊的、令人心碎的幻影:
——父親最后一次為他慶生時,燭光映照下,那張溫暖慈愛、帶著欣慰笑容的臉龐;
——龍語默躺在醫(yī)療艙中,那具殘缺不全、遍布著機械與血肉接駁痕跡、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軀體;
——還有……實驗室那冰冷的地面上,散落著的、沾滿暗金色血跡、刻著父親生辰的……滿地碎骨!
這些畫面,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瀕臨崩潰的意識上!
……
晨光熹微,如同羞澀的少女,怯生生地探入病房,驅(qū)散了濃重的夜色,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淡金色的光斑。
龍巧云的手掌,依舊保持著那個捂眼的姿勢,如同最忠誠的衛(wèi)士,覆蓋在龍?zhí)斓难鄄€之上,整整一夜,未曾挪動分毫。仿佛只要這樣緊緊捂著,就能替他擋住那從地獄深淵投射而來的、充滿悔恨與絕望的目光,就能將那些蝕骨的痛苦隔絕在外。
龍?zhí)斓臏I水,早已在昨夜的崩潰中徹底流干。此刻,他睜著一雙空洞得如同琉璃珠子般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天花板,任由妹妹用溫?zé)岬臐衽?,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拭去他干涸在嘴角的暗紅色血痂。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價值連城、卻瀕臨破碎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