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鳴、搔首踟躕
櫳翠庵。
上更時分,庵堂里燭火昏黃,龍涎香殘。
妙玉盤坐蒲團(tuán)之上,手中卻捧著本《會真記》的明代孤本,素手芊芊輕輕翻動,須臾到了最后一頁。
妙玉看罷,心下暗自嘆息一聲,不禁低聲誦道“嬌羞花解語,溫柔玉生香”。
兩個婆子業(yè)已安歇,此時吱呀一聲,便有小丫鬟禪月端了水盆入內(nèi)。
妙玉緊忙將那會真記孤本掖在蒲團(tuán)下,面上古井不波。禪月到得近前便道:“師父,合該洗漱了。”
妙玉應(yīng)了一聲,窸窸窣窣自蒲團(tuán)起身。小丫鬟禪月又推門而出去尋旁的物什,那妙玉便端坐菱花鏡前自行將妙常髻取下。
她心緒兀自不平,為那書中癡男怨女感嘆不已,又自憐自艾,想起了自個兒身世來。
正待出神,忽而便有禪月急匆匆推門而入,面上惶惶不安,哆哆嗦嗦壓低聲音道:“姑……姑娘,鬼,鬼??!”
妙玉蹙眉不喜,扭身呵斥道:“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tǒng)?莫忘了,往后須得稱我為師父。”
禪月哭喪著臉兒求肯道:“師父,真有鬼啊,不信師父移步一聽究竟?!?/p>
妙玉見其面上不似作偽,便納罕著行將過來,略略推開門扉,便有涼氣撲面。
暮秋時節(jié),蛙鳴蟲擾俱寂,外間只聽得風(fēng)吹枝葉沙沙之聲。妙玉正待呵斥禪月,忽而便有如泣似訴般、斷斷續(xù)續(xù)的聲息傳來。
妙玉唬了一跳!
翻過年來,她才不過十九,又哪里見識過這等古怪聲息?當(dāng)下心兒亂顫,見小丫鬟禪月戰(zhàn)戰(zhàn)兢兢扯了自個兒衣袖,這才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不過是風(fēng)聲罷了,不礙事……”
話還不曾說完,忽而便有一聲女子撕心裂肺也似的驚呼傳來!
妙玉駭?shù)蒙硇晤澙?,趕忙豎起一掌誦道:“唵班雜薩朵吽!唵班雜薩朵吽!眾佛現(xiàn)金身。遮羅神。護(hù)羅神。念佛千遍。鬼離身。身離床。病離身。一切邪魔化為塵——”
此為金剛咒,可斬魔除障。
那禪月眼見自家姑娘不頂事,再顧不得旁的,哆哆嗦嗦便往一旁禪房尋去。須臾光景,便有兩個方才睡下的婆子出得禪房,一個提了掃帚,一個提了雞毛撣子。
慌亂著護(hù)在妙玉身前,口中兀自叫道:“哪里來的穢物,還不速速退去!”
又是一聲女子驚呼,兩個婆子原本面上惶惶,聽得此聲頓時面面相覷起來。
其中一人尷尬著瞧了眼兀自誦經(jīng)不停的妙玉,訕笑著道:“這……姑娘這佛法怕是治不了此事哩。”
妙玉睜眼納罕著住口,另一婆子便道:“也不知哪兒來的野鴛鴦跑到山門外快活來了。這等事兒姑娘可見不得,快快堵了耳朵?!?/p>
前頭的婆子咕噥道:“八成是那位多姑娘……嘖嘖,也不知近來又與誰勾搭上了?!?/p>
妙玉原本面色煞白,這會子半是氣惱,半是羞臊的紅了臉兒,蹙眉撇下一句‘不知廉恥’,便逃也似的扭身進(jìn)了房里。
兩個婆子逮住小丫鬟禪月自是好一番揶揄、打趣,半晌方才放了其入內(nèi)伺候。禪月也是乍聞這等事兒,雖也羞臊,卻更多的是好奇。
可她也知自家姑娘素喜潔凈,便略略道了惱,緊忙伺候著妙玉洗漱。待諸般停當(dāng),禪月耐不住困倦,雖也胡亂思忖了一番,不片刻便安睡了過去。
那妙玉卻被亂了心神,一時間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待迷迷糊糊睡下,跟著便是怪夢連連,半夢半醒間忽覺身下冰涼滑膩,妙玉頓時悚然驚醒。
待起身掀了被子觀量一眼,霎時羞愧欲死!她自行尋了小衣?lián)Q過,眼見炭火盆還有余火,便將換下來的褻衣一股腦的丟進(jìn)火盆里。
火苗騰起,房中煙氣四散。兀自酣睡的小丫鬟禪月被熏得咳嗽連連,隨即揉著惺忪睡眼起身,瞧著自家姑娘道:“姑……師父,你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