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線
陳斯遠說罷,寶姐姐若有所思。道理本就相通,她又如何不懂?寶釵暗自思忖,自個兒三番兩次勸寶玉上進,大抵是因著……不甘心吧?
她自問賢良淑德,隨便比哪個女兒家又差了哪里去?偏姻緣自個兒做不得主,只能與寶玉虛與委蛇,以祈求聯(lián)姻后賈家能庇佑薛家大房。
她這會子方才十四,早年那西廂記之類的才子佳人也瞧過,寶姐姐早慧,又怎會不心生向往?早年還想著得遇良人,自個兒做個賢內(nèi)助,而后眼看其一路高中,為官作宰。
奈何形勢不由人,到得如今只能選了寶玉去,寶姐姐便一心想要將寶玉變成自個兒覬覦的模樣。奈何人的天性早成,所謂三歲看到老,寶玉本就是個沾花惹草的公子哥習(xí)性,生來就享有榮華富貴,又怎會對那功名利祿上心?
只怕非得遭逢巨變,方才會改其心性。
寶姐姐便嘆息笑道:“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陳斯遠笑著沒言語,抬眼見有一抽條桂枝探出墻外,探手便折了下來,隨即俯身在墻角寫了一行字跡。
“無人扶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巔?!?/p>
寫罷,陳斯遠擺弄著桂枝笑道:“贈與薛妹妹以做自勉?!?/p>
寶釵輕聲道謝,旋即蹙眉道:“可惜我生了個女兒身?!?/p>
這世道,又哪里允許女子拋頭露面、操持外間營生?
聽聞晚明時江南風(fēng)氣極為開放,有女子扮了男裝拋頭露面、打理營生不算,還專門尋了俊俏書生、和尚同宿同棲,時而起社,夸夸其談、指點江山。歷經(jīng)百年,如今江南風(fēng)氣又有恢復(fù),有紈绔穿妖服,女子扮男裝。
可說到底也只是江南一隅,大順各地風(fēng)氣依舊保守,女子三從四德、相夫教子才是正理。寶釵從不會違逆大勢,只會順勢而為。
陳斯遠便思量道:“如今宮里有賢德妃,老太太又逐漸不理事兒,待來日太太真?zhèn)€兒掌家,想來薛妹妹與寶兄弟的婚事定會水到渠成。至于旁的,卻是不好奢望了?!?/p>
這話說過,寶姐姐頓時愈發(fā)眉頭緊蹙。
卻是今兒個慶生時,薛姨媽私底下與王夫人提了一嘴,道寶釵明年便要及笄,寶玉雖年歲還小,可這婚事是不是先敲定了?
本道王夫人會應(yīng)承下來,誰知王夫人推說老太太心思莫測,寶玉又年歲小,此事暫且還不好定下。
慶生宴散去,薛姨媽頓時犯了心思。她與王夫人乃是親姊妹,誰還不知道誰了?
先前借銀子的時候說的千好萬好,如今忽而推諉起來,薛姨媽哪里不知王夫人生了別樣心思?
仔細一琢磨也是,元春封了賢德妃,若來日晉了貴妃,寶玉雖得不了多大好處,可也算貨真價實的國舅。堂堂國舅,娶個商賈之女,沒得讓人笑話。更不用說,薛家的婚約里還有旁的約束。
薛姨媽方才后悔不迭,直言‘早知如此當(dāng)日借銀子時就該將大事敲定’。
寶姐姐聽了這話心下愈發(fā)惆悵,又因先前寶玉拂袖而去、一直不曾回返,苦悶之下這才撇下鶯兒自個兒到得外頭游逛。
寶姐姐心思通透,知曉薛姨媽說的在理,只怕王夫人果然生了另攀高枝的心思。
可憐她自詡賢良淑德,從前還有個黛玉攔路,如今沒了黛玉,親姨媽竟也瞧不上她!這讓寶姐姐如何自處?
奈何此事只能埋藏心下,不好往外吐口。寶釵瞥了一眼長身而立、笑吟吟觀量桂花樹的陳斯遠,心下忽而生出一股子沖動來。面前之人讀書知禮、奮發(fā)上進,錯非家世拖累,可謂難得的良人。
最要緊的是不知為何,此人好似每每便能猜中自個兒的心事。時而過來故意氣自個兒,時而又好意安撫……雖然想起來就可惱,偏生寶姐姐心下又恨不起來。
錯非薛家等不得,可不比那勞什子寶玉強了百倍?
好似留意到寶釵的目光,陳斯遠忽而扭頭觀量,二人視線略略一錯,寶釵緊忙低頭避過。轉(zhuǎn)而道:“是了,還沒謝過遠大哥送的脂粉盒呢,瞧著很是可心?!鳖D了頓,又道:“那日……紙鳶落在遠大哥院兒里了?”
“嗯,被蕓香得了去,寶貝得什么也似,這兩日尋了人重新描畫,說是待來日天光好便去園子里放起來?!?/p>
“哦?!睂氣O略略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