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雖不曾瞧見儀門外情形,卻隱約聽得女子、小兒哭泣之聲。她心下暗忖,大房、二房如今合起伙來拿老家奴開刀,奔著的還是老太太的管家權。按道理她合該站老太太一邊,可此番動靜這般大,料想定是得了真憑實據(jù),如此一來,她倒是不好在一旁幫腔了。
既如此,莫不如冷眼旁觀,也免得牽連到了自身。
又過了穿堂,進得垂花門里,過了兩重院子,那榮慶堂近在眼前,遙遙就聽得內(nèi)中賈赦咆哮道:“此等大逆不道的奴才,合該打殺了!只是顧念著母親一直寬待下人,這才拿了來請母親拿主意?!?/p>
王夫人與鳳姐兒繞過屏風,就見賈母端坐軟榻上,面色氣得煞白,別過頭去道:“你如今也大了,我又上了年歲是個老糊涂了,這等事兒大老爺自個兒拿主意就是,又何必來問我?”
賈赦蹙眉道:“母親何必為著一家子奴才與兒子置氣?這真憑實據(jù)在場,便是拿到官面上也說不出個不是來?!?/p>
賈母冷哼一聲,干脆不言語了。
恰此時王夫人與鳳姐兒入內(nèi)上前見禮。那賈赦瞥見王夫人,干脆將一張紙箋遞送過來:“弟妹來的正好,快瞧瞧這一家子膽大包天的奴才!”
王夫人接了紙箋也不觀量,竟然交給鳳姐兒讓其瞧。
就聽賈赦踱步道:“巧立名目、盤剝佃戶,咱們賈家的名聲都壞在這奴才身上了!我前一回打發(fā)蕓哥兒去查賬,誰知才到地方就有莊戶圍攻。為何?蓋因烏家放出風聲來,說咱們家要漲租子!
虧得蕓哥兒命大,奔逃之時背后只中了兩箭。這要是換個身子骨弱的,只怕就要命喪當場?。 ?/p>
賈珍在一旁附和道:“實在膽大包天,老太太,晚輩說一嘴,這等奴才實在留不得了!”
此時鳳姐兒掃量了一眼紙箋,頓覺氣血直沖天靈蓋!都知烏家兄弟欺上瞞下、上下其手,可誰能想到一介莊戶竟貪去了幾萬銀子?鳳姐兒的嫁妝不過三萬銀子,算算連烏家都比不過!
王夫人扭頭問詢,鳳姐兒緊忙低聲耳語了一番。
王夫人聽罷也是訝然不已,雖說早就得了信兒,說烏家貪占了不少財貨,可哪里想到竟是這般多?
因著遼東開拓不易,是以賈家一直將地租定在了三成,其后逐漸漲到了四成??傻搅藶跫倚值苁掷铮统闪肆?!也虧得遼東黑土豐饒,且人多地少,不然那些莊戶早就造反了!
仔細盤算,幾十年下來,烏家起碼貪占了十幾萬銀子去!那余下的追繳不來,單是收繳上來的就值幾萬了。
因是王夫人便與賈母道:“老太太,這……老太太最好親眼瞧瞧,烏家做得實在太過了?!?/p>
賈母兀自不肯說話,只朝著一旁伺候的大丫鬟鴛鴦遞了個眼色,鴛鴦便快步行來將那紙箋遞送給賈母觀量。
賈母上了年歲有些老花眼,便將頸上掛著的老花鏡戴上,略略觀量了幾眼,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訝然道:“這……這會不會是屈打成招?”
賈赦道:“便是打了一通,也沒有幾個人都這般說的道理?!?/p>
賈珍附和道:“赦大叔說的在理,老太太不好再顧念主仆情分了?!?/p>
賈母蹙眉嘆息著撂下紙箋,掃量一眼榮慶堂內(nèi)情形,哪里還不知大勢不可違?因是便說道:“我也是顧念著早年這些奴才跟著老國公不易,這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想有人竟蹬鼻子上臉,全然不將咱們放在眼里?”
鳳姐兒聞言便打起了太平拳,說道:“要說此事也怪不得老太太,那遼東遠隔千里,往來一趟都要幾個月,誰又知曉莊子里是什么情形?”
賈母連連頷首,道:“是啊,這眼巴前瞧著都好,誰知一放出去就沒了忠心?!?/p>
鳳姐兒、賈珍又附和了幾聲,偏生賈赦與王夫人一言不發(fā)。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烏家兄弟之所以這般肆無忌憚,歸根結蒂還不是老太太縱容之故?
賈赦如今已將好處攏在了手中,如今只要不背鍋,旁的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