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藏器于身
李紈那一雙桃花眼霎時間波光瀲滟,一抹笑意自眸中綻出,轉瞬便鋪滿了粉面。
“果真?”
柔荑抬起又撂下,隨即攥緊了帕子,李紈略顯手足無措,心下情知此間不是說話之地,趕忙往內中讓道:“遠兄弟還請進來說話兒,素云,快去奉茶來?!?/p>
素云應下,陳斯遠笑著隨李紈進得后房。這日賈蘭還在私學,二人相談又不好表露,因是李紈略略猶疑,到底將素云、碧月打發(fā)了下去。
內中只余二人,陳斯遠心下別無他念,只平鋪直敘將今日種種一一道來。待聽聞只消一萬兩便能將李崇明打發(fā)了去,李紈面無異樣,依舊還是那般歡喜。
陳斯遠暗忖,若換了邢夫人或是薛姨媽,只怕便會嘀咕這一萬兩自個兒要吃多少回扣了。由此可知,李紈打小是富養(yǎng)起來的,并不吝惜銀錢。
李紈聽罷便笑著道:“多虧了遠兄弟,不然我們娘兒倆還不知如何自處……只是,打發(fā)我兄長去那鄭和島是不是不大妥當?我聽聞那邊廂多是瘴癘,這萬一?”
陳斯遠笑道:“太宗當年拋費海量銀錢,自佛郎機人手中采買了金雞納樹,如今又有幾人死于瘴癘?且李兄身形豐壯,便是染了時疫,只怕也比旁人能多撐些時日。此行鄭和島,不外乎李兄遭受不住、知難而退;或是咬牙沉下心來好生磨礪,說不得也能大器晚成呢?”
李紈這才釋然道:“原來如此,卻是我多心了。老太太定下明兒個設宴為兄長接風,我心下正發(fā)愁兄長明日發(fā)難,虧得遠兄弟幫襯,料想我那兄長定會合意。”
陳斯遠笑道:“我打王府回來便先來尋大嫂子說道,這事兒還不曾尋李兄說過。不急,待明日大嫂子私下與李兄分說便是了?!?/p>
李紈感念著頷首,道了聲‘稍待’,起身進得臥房里,須臾便捧了檀木匣子出來。打開來翻找出一萬兩銀票,交給陳斯遠請其點算。
那銀票都是一千兩一張的,略略掃一眼便知數(shù)目,又何須點算?陳斯遠當下揣在袖籠里,本待就此告辭,誰知李紈又舊事重提,道:“遠兄弟,蘭兒私底下也說,那私學實在不成樣子。前一回我尋了太太說道,本要請了私塾先生來,太太只支應了一番便沒了后續(xù)?!?/p>
是了,因著賈珠之死,王夫人遷怒李紈,連親孫兒賈蘭都不待見。
李紈蹙眉為難道:“不知,遠兄弟可能幫蘭兒尋個妥當?shù)嫩訋???/p>
私塾先生?綺霰齋里就有一個啊。這王夫人真是半點也不遮掩自個兒喜怒,明明可以順勢讓賈蘭也去綺霰齋讀書,偏生就是不開這個口。
這等小事兒,只消吩咐管事兒的便能辦妥,根本不用勞動陳斯遠出手??衫罴w既然正兒八經的相求,陳斯遠略略思忖便知其心下是不想將私塾先生請進榮國府。
思量著左右自個兒那新宅廣闊,騰出一間做書房就是了,于是陳斯遠便道:“此事容易,蘭哥兒還在開蒙,只消尋那妥當?shù)睦舷壬?,一年也不用幾個米糧。剛好我那新宅廣有地方,大嫂子若不嫌棄,不若讓蘭哥兒往我那新宅去讀書?”
李紈頓時起身斂衽一福:“如此,就多謝遠兄弟了。我們孤兒寡母的不知如何謝過遠兄弟,來日遠兄弟若有銀錢短缺,只管來尋我支用就是。”
陳斯遠笑著應下,這才起身告辭。那李紈一徑將陳斯遠送到稻香村門前,目送其走得遠了方才吩咐丫鬟關門。
待返身回得正房里,李紈思量著多虧了陳斯遠幫襯,不然她與賈蘭還不知如何將此事遮掩過去呢。心下便思量著總不好平白使喚人,于是尋了素云道:“可記得遠兄弟是哪一日的生兒?”
素云道:“好似是五月里?!?/p>
李紈頷首道:“回頭兒將我那端硯包起來,待遠兄弟生兒送做賀禮。”
素云眨眨眼,心下自是納罕不已。那一方端硯乃是前宋之物,自家奶奶嫁過來時算作陪嫁,珠大爺在世時便視若珍寶,素日里都不敢使用,不想如今自家奶奶竟要送與遠大爺?
有道是有什么樣的主子便有什么樣的丫鬟,素云雖心下存疑,卻趕忙應下。
李紈則攥著帕子心下暗自計較,那身外之物足夠花用就好,再多也是無用。若用身外之物換得蘭兒來日能出息,便是散盡家財又有何妨?
只盼著近朱者赤,來日蘭兒也能學著遠兄弟那般出類拔萃就好了。